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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书·列传·卷二十四》

  ○炀三子

  炀帝三男,萧皇后生元德太子昭、齐王暕,萧嫔生赵王杲。

  元德太子昭,炀帝长子也,生而高祖命养宫中。三岁时,于玄武门弄石师子, 高祖与文献后至其所。高祖适患腰痛,举手凭后,昭因避去,如此者再三。高祖叹 曰:“天生长者,谁复教乎!”由是大奇之。高祖尝谓曰:“当为尔娶妇。”昭应 声而泣。高祖问其故,对曰:“汉王未婚时,恆在至尊所,一朝娶妇,便则出外。 惧将违离,是以啼耳。”上叹其有至性,特钟爱焉。

  年十二,立为河南王。仁寿初,徙为晋王,拜内史令,兼左卫大将军。后三年, 转雍州牧。炀帝即位,便幸洛阳宫,昭留守京师。大业元年,帝遣使者立为皇太子。 昭有武力,能引强弩。性谦冲,言色恂恂,未尝忿怒。有深嫌可责者,但云“大不 是”。所膳不许多品,帷席极于俭素。臣吏有老父母者,必亲问其安否,岁时皆有 惠赐。其仁爱如此。明年,朝于洛阳。后数月,将还京师,愿得少留,帝不许,拜 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帝令巫者视之,云:“房陵王为祟。”未几而薨。诏 内史侍郎虞世基为哀册文曰:

  维大业二年七月癸丑朔二十三日,皇太子薨于行宫。粤三年五月庚辰朔六日, 将迁座于庄陵,礼也。蜃綍宵载,鹤关晓辟,肃文物以具陈,俨宾从其如昔。皇帝 悼离方之云晦,嗟震宫之亏象,顾守器以长怀,临登馂而兴想。先远戒日,占谋允 从,庭彝彻祖,阶所收重,抗铭旌以启路,动徐轮于振容。揆行度名,累德彰谥, 爰诏史册,式遵典志,俾浚哲之徽猷,播长久乎天地。其辞曰:

  宸基峻极,帝绪会昌。体元袭圣,仪耀重光。气秀春陆,神华少阳。居周轶诵, 处汉韬庄。有纵生知,诞膺惟睿。性道觿日,几深绮岁。降迹大成,俯情多艺。树 亲建国,命懿作籓。威蕤先路,舄奕渠门。庸服有纪,分器惟尊。风高楚殿,雅盛 梁园。睿后膺储,天人协顺。本茂条远,基崇体峻。改王参墟,奄有唐、晋。在贵 能谦,居冲益慎。封畿千里,阊阖九重。神州王化,禁旅军容。瞻言偃草,高视折 冲。帷扆清秘,亲贤允属。泛景风澜,飞华螭玉。挥翰泉涌,敷言藻缛。式是便烦, 思谋启沃。洪惟积德,丰衍繁祉。粤自天孙,光升元子。绿车逮事,翠缨奉祀。肃 穆满容,仪形让齿。礼乐交暢,爱敬兼资。优游养德,恭己承仪。南山聘隐,东序 尊师。有粹神仪,深穆其度。显显观德,温温审谕。炯戒齐箴,留连王赋。入监出 抚,日就月将。冲情玉裕,令问金相。宜绥景福,永作元良。神理冥漠,天道难究。 仁不必寿,善或愆祐。遽瑶山之颓坏,忽桂宫之毁构。痛结幽明,悲缠宇宙。恸皇 情之深悯,摧具僚其如疚。呜呼哀哉!回环气朔,荏苒居诸。沾零露于瑶围,下申 霜于玉除。夜漏尽兮空阶曙,晓月悬兮帷殿虚。呜呼哀哉!将宁甫,长违望苑。 渡渭涘于造舟,遵长平之修坂。望鹤驾而不追,顾龙楼而日远。呜呼哀哉!永隔存 没,长分古今。去荣华于人世,即潜遂之幽深。霏夕烟而稍起,惨落景而将沉。 听哀挽之凄楚,杂灌木之悲吟。纷徒御而流袂,欷缨弁以沾衿。呜呼哀哉!九地黄 泉,千年白日。虽金石之能久,终天壤乎长毕。敢图芳于篆素,永飞声而腾实。

  帝深追悼。

  有子三人,韦妃生恭皇帝,大刘良娣生燕王倓,小刘良娣生越王侗。

  燕王倓字仁安。敏慧美姿仪,炀帝于诸孙中特所钟爱,常置左右。性好读书, 尤重儒素,非造次所及,有若成人。良娣早终,每至忌日,末尝不流涕呜咽。帝由 是益以奇之。宇文化及弑逆之际,倓觉变,欲入奏,恐露其事,因与梁公萧钜、千 牛宇文皛等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卒中恶,命县俄顷,请 得面辞,死无所恨。”冀以见帝,为司宫者所遏,竟不得闻。俄而难作,为贼所害, 时年十六。

  越王侗字仁谨,美姿仪,性宽厚。大业二年,立为越王。帝每巡幸,侗常留守 东都。杨玄感作乱之际,与民部尚书樊子盖拒之。及玄感平,朝于高阳,拜高阳太 守。俄以本官复留守东都。十三年,帝幸江都,复令侗与金紫光禄大夫段达、太府 卿元文都、摄民部尚书韦津、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等总留台事。宇文化及之弑逆也, 文都等议,以侗元德太子之子,属最为近,于是乃共尊立,大赦,改元曰皇泰。谥 帝曰明,庙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为孝成皇帝,庙号世宗。尊其母刘良娣为皇太后。 以段达为纳言、右翊卫大将军、摄礼部尚书,王世充亦纳言、左翊卫大将军、摄吏 部尚书,元文都内史令、左骁卫大将军,卢楚亦内史令,皇甫无逸兵部尚书、右武 卫大将军,郭文懿内史侍郎,赵长文黄门侍郎,委以机务,为金书铁券,藏之宫掖。 于时洛阳称段达等为“七贵”。

  未几,宇文化及立秦王子浩为天子,来次彭城,所经城邑多从逆党。侗惧,遣 使者盖琮、马公政招怀李密。密遂遣使请降,侗大悦,礼其使甚厚。即拜密为太尉、 尚书令、魏国公,令拒化及。下书曰:

  我大隋之有天下,于兹三十八载。高祖文皇帝圣略神功,载造区夏。世祖明皇 帝则天法地,混一华戎。东暨蟠木,西通细柳,前逾丹徼,后越幽都。日月之所临, 风雨之所至,圆首方足,禀气食芼,莫不尽入提封,皆为臣妾。加以宝贶毕集,灵 瑞咸臻,作乐制礼,移风易俗。智周寰海,万物咸受其赐,道济天下,百姓用而不 知。世祖往因历试,统临南服,自居皇极,顺兹望幸。所以往岁省方,展礼肆觐, 停銮驻跸,按驾清道,八屯如昔,七萃不移。岂意衅起非常,逮于轩陛,灾生不意, 延及冕旒。奉讳之日,五情崩陨,攀号荼毒,不能自胜。

  且闻之,自古代有屯剥,贼臣逆子,无世无之。至如宇文化及,世传庸品。其 父述,往属时来,早沾厚遇,赐以婚媾,置之公辅,位尊九命,禄重万钟,礼极人 臣,荣冠世表。徒承海岳之恩,未有涓尘之益。化及以此下材,夙蒙顾盼,出入外 内,奉望阶墀。昔陪籓国,统领禁卫,及从升皇祚,陪列九卿。但本性凶狠,恣其 贪秽,或交结恶党,或侵掠货财,事重刑篇,状盈狱简。在上不遗簪履,恩加草芥, 应至死辜,每蒙恕免。三经除解,寻复本职,再徙边裔,仍即追还。生成之恩,昊 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化及枭獍为心,禽兽不若,纵毒兴祸,倾覆行宫。 诸王兄弟,一时残酷,痛暴行路,世不忍言。有穷之在夏时,犬戎之于周代,衅辱 之极,亦未是过。朕所以刻骨崩心,饮胆尝血,瞻天视地,无处容身。

  今王公卿士,庶僚百辟,咸以大宝鸿名,不可颠坠,元凶巨猾,须早夷殄,翼 戴朕躬,嗣守宝位。顾惟寡薄,志不逮此。今者出黼扆而杖旄钺,释衰麻而擐甲胄, 衔冤誓众,忍泪治兵,指日遄征,以平大盗。且化及伪立秦王之子,幽遏比于囚拘, 其身自称霸相,专擅拟于九五。履践禁御,据有宫闱,昂首扬眉,初无惭色。衣冠 朝望,外惧凶威,志士诚臣,内皆愤怨。以我义师,顺彼天道,枭夷丑族,匪夕伊 朝。

  太尉、尚书令、魏公丹诚内发,宏略外举,率勤王之师,讨违天之逆。果毅争 先,熊罴竞逐,金鼓振詟,若火焚毛,锋刃纵横,如汤沃雪。魏公志在匡济,投袂 前驱,朕亲御六军,星言继进。以此众战,以斯顺举,擘山可以动,射石可以入。 况拥此人徒,皆有离德,京都侍卫,西忆乡家,江左淳民,南思邦邑,比来表书骆 驿,人信相寻。若王师一临,旧章暂睹,自应解甲倒戈,冰销叶散。且闻化及自恣, 天夺其心,杀戮不辜,挫辱人士,莫不道路仄目,号天踞地。朕今复仇雪耻,枭轘 者一人,拯溺救焚,所哀者士庶。唯天鉴孔殷,祐我宗社,亿兆感义,俱会朕心。 枭戮元凶,策勋饮至,四海交泰,称朕意焉。兵术军机,并受魏公节度。

  密见使者,大悦,北面拜伏,臣礼甚恭。密遂东拒化及。“七贵”颇不协,阴 有相图之计。未几,元文都、卢楚、郭文懿、赵长文等为世充所杀,皇甫无逸遁归 长安。世充诣侗所陈谢,辞情哀苦。侗以为至诚,命之上殿,被发为盟,誓无贰志。 自是侗无所关预。侗心不能平,遂与记室陆士季谋图世充,事不果而止。及世充破 李密,众望益归之,遂自为郑王,总百揆,加九锡,备法物,侗不能禁也。段达、 云定兴等十人入见于侗曰:“天命不常,郑王功德甚盛,愿陛下揖让告禅,遵唐、 虞之迹。”侗闻之怒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东都者,世祖之东都。若隋德未 衰,此言不可发;必天命有改,亦何论于禅让!公等或先朝旧臣,绩宣上代,或勤 王立节,身服轩冕,忽有斯言,朕复当何所望!”神色懔然,侍卫者莫不流汗。既 而退朝,对良娣而泣。世充更使人谓侗曰:“今海内未定,须得长君。待四方乂安, 复子明辟,必若前盟,义不违负。”侗不得已,逊位于世充,遂被幽于含凉殿。世 充僭伪号,封为潞国公,邑五千户。

  月馀,宇文儒童、裴仁基等谋诛世充,复尊立侗,事泄,并见害。世充兄世恽 因劝世充害侗,以绝民望。世充遣其侄行本赍鸩诣侗所曰:“愿皇帝饮此酒。”侗 知不免,请与母相见,不许。遂布席焚香礼佛,咒曰:“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尊 贵之家。”于是仰药。不能时绝,更以帛缢之。世充伪谥为恭皇帝。

  齐王暕,字世朏,小字阿孩。美容仪,疏眉目,少为高祖所爱。开皇中,立为 豫章王,邑千户。及长,颇涉经史,尤工骑射。初为内史令。仁寿中,拜扬州总管 沿淮以南诸军事。炀帝即位,进封齐王,增邑四千户。大业二年,帝初入东都,盛 陈卤簿,暕为军导。寻转豫州牧。俄而元德太子薨,朝野注望,咸以暕当嗣。帝又 敕吏部尚书牛弘妙选官属,公卿由是多进子弟。明年,转雍州牧,寻徙河南尹、开 府仪同三司。元德太子左右二万馀人悉隶于暕,宠遇益隆,自乐平公主及诸戚属竞 来致礼,百官称谒,填咽道路。

  暕颇骄恣,昵近小人,所行多不法,遣乔令则、刘虔安、裴该、皇甫谌、库狄 仲锜、陈智伟等求声色狗马。令则等因此放纵,访人家有女者,辄矫暕命呼之,载 入暕宅,因缘藏隐,恣行淫秽,而后遣之。仲锜、智伟二人诣陇西,挝炙诸胡,责 其名马,得数匹以进于。暕令还主,仲锜等诈言王赐,将归于家,暕不之知也。又 乐平公主尝奏帝,言柳氏女美者,帝未有所答。久之,主复以柳氏进于暕,暕习纳 之。其后帝问主柳氏女所在,主曰:“在齐王所。”帝不悦。暕于东都营第,大门 无故而崩,听事栿中折,识者以为不祥。其后从帝幸榆林,暕督后军步骑五万,恆 与帝相去数十里而舍。会帝于汾阳宫大猎,诏暕以千骑入围。暕大获麋鹿以献,而 帝未有得也,乃怒从官,皆言为暕左右所遏,兽不得前。帝于是发怒,求暕罪失。

  时制县令无故不得出境,有伊阙令皇甫诩幸于暕,违禁将之汾阳宫。又京兆人 达奚通有妾王氏善歌,贵游宴聚,多或要致,于是展转亦出入王家。御史韦德裕希 旨劾暕,帝令甲士千馀大索暕第,因穷治其事。暕妃韦氏者,民部尚书冲之女也, 早卒,暕遂与妃姊元氏妇通,遂产一女,外人皆不得知。阴引乔令则于第内酣宴, 令则称庆,脱暕帽以为欢乐。召相工令遍视后庭,相工指妃姊曰:“此产子者当为 皇后。王贵不可言。”时国无储副,暕自谓次当得立。又以元德太子有三子,内常 不安,阴挟左道,为厌胜之事。至是,事皆发,帝大怒,斩令则等数人,妃姊赐死, 暕府僚皆斥之边远。时赵王杲犹在孩孺,帝谓侍臣曰:“朕唯有暕一子,不然者, 当肆诸市朝,以明国宪也。”暕自是恩宠日衰,虽为京尹,不复关预时政。帝恆令 武贲郎将一人监其府事,暕有微失,武贲辄奏之。帝亦常虑暕生变,所给左右,皆 以老弱,备员而已。暕每怀危惧,心不自安。又帝在江都宫,元会,暕具法服将朝, 无故有血从裳中而下。又坐斋中,见群鼠数十,至前而死,视皆无头。暕意甚恶之。 俄而化及作乱,兵将犯跸,帝闻,顾谓萧后曰:“得非阿孩邪?”其见疏忌如此。 化及复令人捕暕,暕时尚卧未起,贼既进,暕惊曰:“是何人?”莫有报者,暕犹 谓帝令捕之,因曰:“诏使且缓。兒不负国家。”贼于是曳至街而斩之,及其二子 亦遇害。暕竟不知杀者为谁。时年三十四。

  有遗腹子政道,与萧后同入突厥,处罗可汗号为隋王,中国人没入北蕃者,悉 配之以为部落,以定襄城处之。及突厥灭,归于大唐,授员外散骑侍郎。

  赵王杲,小字季子。年七岁,以大业九年封赵王。寻授光禄大夫,拜河南尹。 从幸淮南,诏行江都太守事。杲聪令,美容仪,帝有所制词赋,杲多能诵之。性至 孝,常见帝风动不进膳,杲亦终日不食。又萧后当灸,杲先请试炷,后不许之,杲 泣请曰:“后所服药,皆蒙尝之。今灸,愿听尝炷。”悲咽不已。后竟为其停灸, 由是尤爱之。后遇化及反,杲在帝侧,号恸不已。裴虔通使贼斩之于帝前,血湔御 服。时年十二。

  史臣曰:元德太子雅性谨重,有君人之量,降年不永,哀哉!齐王敏慧可称, 志不及远,颇怀骄僭,故炀帝疏而忌之。心无父子之亲,貌展君臣之敬,身非积善, 国有馀殃。至令赵及燕、越皆不得其死,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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