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卷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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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张李
房琯,字次律,河南河南人。父融,武后时,以正谏大夫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神龙元年,贬死高州。琯少好学,风度沈整,以廕补弘文生。与吕向偕隐陆浑山, 十年不谐际人事。开元中,作《封禅书》,说宰相张说,说奇之,奏为校书郎。举 任县令科,授卢氏令。拜监察御史,坐讯狱非是,贬睦州司户参军。复为县,所至 上德化,兴长利,以治最显。
天宝五载,试给事中,封漳南县男。时玄宗有逸志,数巡幸,广温泉为华清宫, 环宫所置百司区署。以琯资机算,诏总经度骊山,疏岩剔薮,为天子游观。未毕, 坐善李适之、韦坚,斥为宜春太守。历琅邪、鄴、扶风三郡,频迁宪部侍郎。十五 载,帝狩蜀,琯驰至普安上谒,帝喜甚,即拜文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从至 成都,赐一子官。
俄与韦见素、崔涣奉册灵武,见肃宗,具言上皇所以传付意,因道当时利病, 箝索虏情,辞吐华畅,帝为改容。琯既有重名。帝倾意待之,机务一二与琯参决, 诸将相莫敢望。于是,第五琦言财利幸,为江淮租庸使。琯谏曰:“往杨国忠聚敛, 产怨天下。陛下即位,人未见德,今又宠琦,是一国忠死,一国忠生,无以示远方。” 帝曰:“六军之命方急,无财则散。卿恶琦可也,何所取财?”琯不得对。北海太 守贺兰进明自河南至,诏摄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入谢,帝曰:“朕语琯除正大 夫,何为摄邪?”进明衔之,因曰:“陛下知晋乱乎?惟以尚虚名,任王衍为宰相, 基祖浮华,不事天下事,故至于败。方唐中兴,当用实才,而琯性疏阔,大言无当, 非宰相器。陛下待之厚,然孰肯为陛下用乎?”帝曰:“何哉?”对曰:“陛下顷 为皇太子,太子出曰抚军,入曰监国,而琯为圣皇建遣诸王为都统节度,乃谓陛下 为元子而付以朔方、河东、河北空虚之地,永王、丰王乃统四节度。此于圣皇似忠, 于陛下非忠也。琯意诸子一得天下,身不失恩,又多树私党,以副戎权,推此而言, 岂肯尽诚于陛下乎?”帝入其语,始恶琯。以进明为御史大夫、河南节度使。
会琯请自将平贼,帝犹倚以成功,乃诏琯持节招讨西京、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 度等使,得自择参佐。乃以兵部尚书王思礼、御史中丞邓景山为副,户部侍郎李揖 为行军司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诰贾至、右司郎中魏少游为判官,给事中刘 秩为参谋。琯分三军趋京师: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刘悊将中军,自武功入; 李光进将北军,自奉天入。琯身中军先锋。十月庚子,次便桥。辛丑,中军、北军 遇贼陈涛斜,战不利。琯欲持重有所伺,中人邢延恩促战,故败,士死麻苇。癸卯, 率南军复战,遂大败,希文、悊皆降贼。初,琯用春秋时战法,以车二千乘缭营, 骑步夹之。既战,贼乘风噪,牛悉髀栗,贼投刍而火之,人畜焚烧,杀卒四万,血 丹野,残众才数千,不能军。琯还走行在,见帝,肉袒请罪,帝宥之,使裒夷散, 复图进取。琯雅自负,以天下为己任,然用兵本非所长。其佐李揖、刘秩等皆儒生, 未尝更军旅,琯每诧曰:“彼曳落河虽多,能当我刘秩乎?”帝虽恨琯丧师,而眷 任未衰。
崔圆自蜀来,最后见帝,琯谓帝不见省,易之。圆以金畀李辅国,不淹日被宠, 遂怨琯。琯数称疾不入。会御史大夫颜真卿劾奏谏议大夫李何忌不孝,琯素善何忌, 不欲以恶名锢之,托被酒入朝,贬西平郡司马。琴工董廷兰出入琯所,琯昵之。廷 兰藉琯势,数招赇谢,为有司劾治,琯诉于帝,帝因震怒,叱遣之,琯惶恐就第。 罢为太子少师。从帝还都,封清河郡公。琯之废,朝臣多言琯谋包文武,可复用, 虽琯亦自谓当柄任,为天子立功。善琯者暴其言于朝。琯方日引刘秩、严武与宴语, 移病自如。帝以琯虚言浮诞,内鞅鞅,挟党背公,非大臣体。乾元元年,出琯为邠 州刺史,逐秩、武等,因下诏陈其比周状,喻敕中外。始,邠以武将领刺史,故纲 目废弛,即治府为营,吏攘民居相淆欢。琯至,一切革之,人以便安,政声流闻。 召拜太子宾客,迁礼部尚书,为晋、汉二州刺史。宝应二年,召拜刑部尚书,道病 卒,赠太尉。
琯有远器,好谈老子、浮屠法,喜宾客,高谈有余,而不切事。时天下多故, 急于谋略攻取,帝以吏事绳下,而琯为相,遽欲从容镇静以辅治之,又知人不明, 以取败挠,故功名隳损云。
赞曰:唐名儒多言琯德器,有王佐材,而史载行事,亦少贬矣。一举丧师,讫 不复振。原琯以忠谊自奋,片言悟主而取宰相,必有以过人者,用违所长,遂无成 功。然盛名之下,为难居矣。夫名盛则责望备,实不副则訾咎深。使琯遭时承平, 从容帷幄,不失为名宰。而仓卒济难,事败隙生,陷于浮虚比周之罪,名之为累也, 戒哉!
子孺复,幼颇能属文,然狂纵不法。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奏置幕府。多招术家言 己三十当得宰相,以熏权近,希进取。后辟浙西韩滉府。兄宗偃丧自岭外还,孺复 不出临吊。与妻郑不相中,慈姆为言,乃具棺召家人生敛之;郑方乳,促上道,郑 死于行。又娶崔昭女,崔悍媢,杀二侍儿,私瘗之。观察使以闻,贬连州司马,听 崔去。既又与崔通,请复合,诏许。未几复离。终容州刺史。
琯孙启,以廕补凤翔参军事,累调万年令,素赘附王叔文。贞元末,叔文用事, 除容管经略使,阴许以荆南帅节。启至荆湖,宿留不肯进,会叔文与韦执谊内忿争, 不果拜。俄而皇太子监国,启惶骇就镇。凡九年,改桂管观察使。州邸以赂请有司 飞驿送诏,既而宪宗自遣宦人持诏赐启,启畏使者邀重饷,即曰:“先五日已得诏。” 使者绐请视,因驰归以闻,贬太仆少卿。启自陈献使者南口十五,帝怒,杀宦人, 贬启虔州长史,死。始诏五管、福建、黔中道不得以口馈遗、博易,罢腊口等使。
琯族孙式,擢进士第,累迁忠州刺史。韦皋表为云南安抚副使、蜀州刺史。皋 卒,刘辟反,式留不得行。贼平,高崇文保贷之,言诸朝,除吏部郎中。时河朔诸 将刘济、张茂昭等更相劾奏,帝欲和之,拜式给事中,使河北,还奏如旨。迁陕虢 观察使,改河南尹。会讨王承宗镇州,索饷车四千乘,民不能具。式建言:“岁凶 人劳,不任调发。”又御史元稹亦言:“贼未禽,而河南民先困。”诏可,都鄙安 之。改宣歙观察使。卒,赠左散骑常侍,谥曰倾。吏部郎中韦乾度曰:“始式刺蜀 州,刘辟构难,即谓辟曰:‘向梦公为上相,仪卫甚盛,幸无相忘。’辟喜,以为 祥。后辟发兵署牒,首曰辟,副曰式,参谋曰符载。大节已亏,不宜得谥。”博士 李虞仲曰:“始辟反,为其用者皆救死其颈,可尽被恶名乎?如式,不能去,又不 能死,可谓求生害仁者也。辟走西山,召所疑畏者尽杀之,式在其间,会救得免。 而曰大节已亏,近于溢言。”谥乃定。
张镐,字从周,博州人。仪状瑰伟,有大志,视经史犹渔猎,然好王霸大略。 少事吴兢,兢器之。游京师,未知名,率嗜酒鼓琴自娱。人或邀之,杖策往,醉即 返,不及世务。
天宝末,杨国忠执政,求天下士为己重,闻镐才,荐之。释褐衣,拜左拾遗, 历侍御史。玄宗西狩,镐徒步扈从。俄遣诣肃宗所。数论事,擢谏议大夫,寻拜中 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引内浮屠数百居禁中,号“内道场”,讽呗外闻, 镐谏曰:“天子之福,要在养人,以一函宇,美风化,未闻区区佛法而致太平。愿 陛下以无为为心,不以小乘挠圣虑。”帝然之。寻诏兼河南节度使,都统淮南诸军 事。贼围宋州,张巡告急,镐倍道进,檄濠州刺史闾丘晓趣救。晓愎挠,逗留不肯 进,比镐至淮口,而巡已陷。镐怒,杖杀晓。帝还京师,封南阳郡公,诏以本军镇 汴州,捕平残寇。史思明提范阳献顺款,镐揣其伪,密奏曰:“思明势穷而服,包 藏不测,可以计取,难以义招,不宜以威权假之。”又言:“滑州防御使许叔冀狡 狯,临难必变,宜追还宿卫。”书入不省。时宦官络绎出镐境,未尝降情结纳。自 范阳、滑州使还者,皆盛言思明、叔冀忠,而毁镐无经略才。帝以镐不切事机,遂 罢宰相,授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思明、叔冀后果叛,如镐言。召拜太子宾客、左散 骑常侍。坐市嗣岐王珍第,贬辰州司户参军。代宗初,起为抚州刺史,迁洪州观察 使,更封平原郡公。袁晁寇东境,江介震骚,镐遣兵屯上饶,斩首二千级。又袭舒 城贼杨昭,枭之。沉千载者,新安大豪,连结椎剽,州县不能禽,镐遣别将尽殄其 众。改江南西道观察使,卒。
镐起布衣,二期至宰相。居身廉,不殖赀产。善待士,性简重,论议有体。在 位虽浅,而天下之人推为旧德云。
李泌,字长源,魏八柱国弼六世孙,徙居京兆。七岁知为文。玄宗开元十六年, 悉召能言佛、道、孔子者,相答难禁中。有员俶者,九岁升坐,词辩注射,坐人皆 屈。帝异之,曰:“半千孙,固当然。”因问:“童子岂有类若者?”俶跪奏: “臣舅子李泌。”帝即驰召之。泌既至,帝方与燕国公张说观弈,因使说试其能。 说请赋“方圆动静”,泌逡巡曰:“愿闻其略。”说因曰:“方若棋局,圆若棋子, 动若棋生,静若棋死。”泌即答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骋材,静若得意。” 说因贺帝得奇童。帝大悦曰:“是子精神,要大于身。”赐束帛,敕其家曰:“善 视养之。”张九龄尤所奖爱,常引至卧内。九龄与严挺之、萧诚善,挺之恶诚佞, 劝九龄谢绝之。九龄忽独念曰:“严太苦劲,然萧软美可喜。”方命左右召萧,泌 在旁,帅尔曰:“公起布衣,以直道至宰相,而喜软美者乎?”九龄惊,改容谢之, 因呼“小友”。及长,博学,善治《易》,常游嵩、华、终南间,慕神仙不死术。 天宝中,诣阙献《复明堂九鼎议》,帝忆其早惠,召讲《老子》,有法,得待诏翰 林,仍供奉东宫,皇太子遇之厚。尝赋诗讥诮杨国忠、安禄山等,国忠疾之,诏斥 置蕲春郡。
肃宗即位灵武,物色求访,会泌亦自至。已谒见,陈天下所以成败事,帝悦, 欲授以官,固辞,愿以客从。入议国事,出陪舆辇,众指曰:“著黄者圣人,著白 者山人。”帝闻,因赐金紫,拜元帅广平王行军司马。帝尝曰“卿侍上皇,中为朕 师,今下判广平行军,朕父子资卿道义”云。始,军中谋帅,皆属建宁王,泌密白 帝曰:“建宁王诚贤,然广平冢嗣,有君人量,岂使为吴太伯乎?”帝曰:“广平 为太子,何假元帅?”泌曰:“使元帅有功,陛下不以为储副,得耶?太子从曰抚 军,守曰监国,今元帅乃抚军也。”帝从之。
初,帝在东宫,李林甫数构谮,势危甚,及即位,怨之,欲掘冢焚骨。泌以天 子而念宿嫌,示天下不广,使胁从之徒得释言于贼。帝不悦,曰:“往事卿忘之乎?” 对曰:“臣念不在此。上皇有天下五十年,一旦失意,南方气候恶,且春秋高,闻 陛下录故怨,将内惭不怿,万有一感疾,是陛下以天下之广不能安亲也。”帝感悟, 抱泌颈以泣曰:“朕不及此。”因从容问破贼期,对曰;“贼掠金帛子女,悉送范 阳,有苟得心,渠能定中国邪?华人为之用者,独周挚、高尚等数人,馀皆胁制偷 合,至天下大计,非所知也。不出二年,无寇矣,陛下无欲速。夫王者之师,当务 万全,图久安,使无后害。今诏李光弼守太原,出井陉,郭子仪取冯翊,入河东, 则史思明、张忠志不敢离范阳、常山,安守忠、田乾真不敢离长安,是以三地禁其 四将也。随禄山者,独阿史那承庆耳。使子仪毋取华,令贼得通关中,则北守范阳, 西救长安,奔命数千里,其精卒劲骑,不逾年而弊。我常以逸待劳,来避其锋,去 翦其疲,以所征之兵会抚风,与太原、朔方军互击之。徐命建宁王为范阳节度大使, 北并塞与光弼相掎角,以取范阳。贼失巢窟,当死河南诸将手。”帝然之。会西方 兵大集,帝欲速得长安,曰:“今战必胜,攻必取,何暇千里先事范阳乎?”泌曰: “必得两京,则贼再强,我再困。且我所恃者,碛西突骑、西北诸戎耳。若先取京 师,期必在春,关东早热,马且病,士皆思归,不可以战。贼得休士养徒,必复来 南。此危道也。”帝不听。
二京平,帝奉迎上皇,自请归东宫以遂子道。泌曰:“上皇不来矣。人臣尚七 十而传,况欲劳上皇以天下事乎。”帝曰:“奈何?”泌乃为群臣通奏,具言天子 思恋晨昏,请促还以就孝养。上皇得初奏,答曰:“当与我剑南一道自奉,不复东 矣。”帝甚忧。及再奏至,喜曰:“吾方得为天子父!”遂下诰戒行。
崔圆、李辅国以泌亲信,疾之。泌畏祸,愿隐衡山。有诏给三品禄,赐隐士服, 为治室庐。泌尝取松樛枝以隐背,名曰“养和”,后得如龙形者,因以献帝,四方 争效之。代宗立,召至,舍蓬莱殿书阁。初,泌无妻,不食肉,帝乃赐光福里第, 强诏食肉,为娶朔方故留后李甥,昏日,敕北军供帐。元载恶不附己,因江西观 察使魏少游请僚佐,载称泌才,以试秘书少监充判官。载诛,帝召还。复为常衮所 忌,出为楚州刺史,辞不行,帝亦留之。会澧州缺,衮盛言南方凋瘵,请辍泌治之, 乃授澧、朗、峡团练使,徙杭州刺史,皆有风绩。
德宗在奉天,召赴行在,授左散骑常侍。时李怀光叛,岁又蝗旱,议者欲赦怀 光。帝博问群臣,泌破一桐叶附使以进,曰:“陛下与怀光,君臣之分不可复合, 如此叶矣。”由是不赦。始,硃泚乱,帝约吐蕃赴援,赂以安西、北庭。既而浑瑊 与贼战咸阳,泚大败,吐蕃以师追北不甚力,因大掠武功而归。京师平,来请如约。 帝业许,欲遂与之。泌曰:“安西、北庭,控制西域五十七国及十姓突厥,皆悍兵 处,以分吐蕃势,使不得并兵东侵。今与其地,则关中危矣。且吐蕃向持两端不战, 又掠我武功,乃贼也,奈何与之?”遂止。
贞元元年,拜陕虢观察使。泌始凿山开车道至三门,以便饟漕。以劳,进检校 礼部尚书。淮西兵防秋屯鄜州,已而四千人亡归,或曰吴少诚密招之。既入境,泌 邀险悉击杀之。三年,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累封鄴县侯。初,张延赏 减天下吏员,人情愁怨,至流离死道路者。泌请复之,帝未从,因问:“今户口减 承平时几何?”曰:“三之二。”帝曰:“人既雕耗,员何可复?”泌曰:“不然。 户口虽耗,而事多承平十倍。陛下欲省州县则可,而吏员不可减。今州或参军署券, 县佐史判案。所谓省官者,去其冗员,非常员也。”帝曰:“若何为冗员?”对曰: “州参军无职事及兼、试额内官者。兼、试,自至德以来有之,比正员三之一,可 悉罢。”帝乃许复吏员,而罢冗官。泌又条奏:“中朝官常侍、宾客十员,其六员 可罢;左右赞善三十员,其二十员可罢。如旧制,诸王未出閤,官属皆不除。而所 收科奉,乃多于减员矣。”帝悦。是时,州刺史月奉至千缗,方镇所取无艺,而京 官禄寡薄,自方镇入八座,至谓罢权。薛邕由左丞贬歙州刺史,家人恨降之晚。崔 祐甫任吏部员外,求为洪州别驾。使府宾佐有所忤者,荐为郎官。其当迁台阁者, 皆以不赴取罪去。泌以为外太重,内太轻,乃请随官闲剧,普增其奉,时以为宜。 而窦参多沮乱其事,不能悉如所请。泌又白罢拾遗、补阙,帝虽不从,然因是不除 谏官,唯用韩皋、归登。泌因收其公廨钱,令二人寓食中书舍人署。凡三年,始以 韦绶、梁肃为左右补阙。
太子妃萧母,郜国公主也,坐蛊媚,幽禁中,帝怒,责太子,太子不知所对。 泌入,帝数称舒王贤,泌揣帝有废立意,因曰:“陛下有一子而疑之,乃欲立弟之 子,臣不敢以古事争。且十宅诸叔,陛下奉之若何?”帝赫然曰:“卿何知舒王非 朕子?”对曰:“陛下昔为臣言之。陛下有嫡子以为疑,弟之子敢自信于陛下乎?” 帝曰:“卿违朕意,不顾家族邪?”对曰:“臣衰老,位宰相,以谏而诛,分也。 使太子废,它日陛下悔曰‘我惟一子杀之,泌不吾谏,吾亦杀尔子’,则臣绝祀矣。 虽有兄弟子,非所歆也。”即噫呜流涕。因称:“昔太宗诏:‘太子不道,籓王窥 伺者,两废之。’陛下疑东宫而称舒王贤,得无窥伺乎?若太子得罪,请亦废之而 立皇孙,千秋万岁后,天下犹陛下子孙有也。且郜国为其女妒忌,而蛊惑东宫,岂 可以妻母累太子乎?”执争数十,意益坚,帝寤,太子乃得安。
初,兴元后国用大屈,封物皆三损二。旧制,堂封岁三千六百缣,后才千二百。 至是,帝使还旧封。于是李晟、马燧、浑瑊各食实封,悉让送泌,泌不纳。时方镇 私献于帝,岁凡五十万缗,其后稍损至三十万,帝以用度乏问泌,泌请:“天下供 钱岁百万给宫中,劝不受私献。凡诏旨须索,即代两税,则方镇可以行法,天下纾 矣。”
帝尝从容言:“卢杞清介敢言,然少学,不能广朕以古道,人皆指其奸而朕不 觉也。”对曰:“陛下能觉杞之恶,安致建中祸邪?李揆和蕃,颜真卿使希烈,其 害旧德多矣。又杨炎罪不至死,杞挤陷之而相关播。怀光立功,逼使其叛。此欺天 也。”帝曰:“卿言诚有之。然杨炎视朕如三尺童子,有所论奏,可则退,不许则 辞官,非特杞恶之也。且建中乱,卿亦知桑道茂语乎?乃命当然。”对曰:“夫命 者,已然之言。主相造命,不当言命。言命,则不复赏善罚恶矣。桀曰:‘我生不 有命自天。’武王数纣曰:‘谓己有天命。’君而言命,则桀、纣矣。”帝曰: “朕请不复言命。”俄加集贤殿、崇文馆大学士,修国史。泌建言:学士加大,始 中宗时,及张说为之,固辞,乃以学士知院事。至崔圆复为大学士,亦引泌为让而 止。
帝以“前世上巳、九日,皆大宴集,而寒食多与上巳同时,欲以三月名节,自 我为古,若何而可?”泌请:“废正月晦,以二月朔为中和节,因赐大臣戚里尺, 谓之裁度。民间以青囊盛百谷瓜果种相问遗,号为献生子。里闾酿宜春酒,以祭勾 芒神,祈丰年。百官进农书,以示务本。”帝悦,乃著令,与上巳、九日为三令节, 中外皆赐缗钱燕会。
四年八月,月蚀东壁,泌曰:“东壁,图书府,大臣当有忧者。吾以宰相兼学 士,当之矣。昔燕国公张说由是以亡,又可免乎?”明年果卒,年六十八,赠太子 太傅。
泌出入中禁,事四君,数为权幸所疾,常以智免。好纵横大言,时时谠议,能 寤移人主。然常持黄老鬼神说,故为人所讥切。初,肃宗重阴阳巫祝,擢王玙执政, 大抵兴造工役,辄牵禁忌俗说。而黎干以左道位京兆尹,尝使禁工骈珠刺绣为乘舆 服,举焚之以为禳禬。德宗素不为然,及嗣位,罢内道场,除巫祝。代宗将葬,帝 号送承天门,而辒车行不中道,问其故,有司曰:“陛下本命在午,故避之。”帝 泣曰:“安有枉灵驾以谋身利?”命直午而行。又宣政廊坏,太卜言:“孟冬魁冈, 不可营缮。”帝曰:“《春秋》‘启塞从时’,何魁冈为?”亟诏葺之。及桑道茂 城奉天事验,始尚时日拘忌,因进用泌,泌亦自有所建明。独柳玭称,两京复,泌 谋居多,其功乃大于鲁连、范蠡云。
子繁。繁少才警,无行。泌始起阳城官诸朝,故城重德泌而亲厚于繁。及疏裴 延龄,既具藁,以繁可信,夜使繁书。已封,尽能诵忆,乃录以示延龄。明日,延 龄白帝曰:“城以疏示于朝。”即擿其条以自诉解。城奏入,帝怒,遂不省。泌与 梁肃善,故繁师事肃。及卒,烝其室,士议喧丑,由是摈弃积年。后为太常博士, 权德舆为卿,奏斥之,改河南府士曹参军。累迁隋州刺史,罢归,不得调。敬宗诞 日,诏与兵部侍郎丁公著、太常少卿陆亘入殿中,抗老、佛诵论。改大理少卿、弘 文馆学士。谏官御史交章弹治,乃出为亳州刺史。州有剧贼,剽室庐、略财赀为患, 它刺史不能禽,繁有机略,悉知贼巢薮所在,一旦出兵捕斩之。议者责繁不先启观 察府,为擅兴。诏御史舒元舆按之,元舆与繁素隙,尽翻其狱,以为滥杀不辜,有 诏赐死,京兆人皆冤之。繁下狱,知且死,恐先人功业泯灭,从吏求废纸,笔握著 家传十篇,传于世。
赞曰:泌之为人也,异哉!其谋事近忠,其轻去近高,其自全近智,卒而建上 宰,近立功立名者。观肃宗披榛莽,立朝廷,单言暂谋有所寤合,皆付以政。当此 时,泌于献纳为不少,又佐代宗收两京,独不见录,宁二主不以宰相器之邪?德宗 晚好鬼神事,乃获用,盖以怪自置而为之助也。繁为家传,言泌本居鬼谷,而史臣 谬言好鬼道,以自解释。既又著泌数与灵仙接,言举不经,则知当时议者切而不与, 有为而然。繁言多浮侈,不可信,掇其近实者著于传。至劝帝先事范阳,明太子无 罪,亦不可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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