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书·列传·卷一百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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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上
夷狄为中国患,尚矣。在前世者,史家类能言之。唐兴,蛮夷更盛衰,尝与中 国亢衡者有四:突厥、吐蕃、回鹘、云南是也。方其时,群臣献议盈廷,或听或置, 班然可睹也。
刘贶以为:
严尤辩而未详,班固详而未尽,榷其至当,周得上策,秦得其中,汉无策。何 以言之?荒服之外,声教所不逮,其叛不为之劳师,其降不为之释备,严守御,险 走集,使其为寇不能也,为臣不得也。“惠此中夏,以绥四方”,周之道也,故曰 周得上策。《易》称:“王侯设险以固其国。”筑长城,脩障塞,所以设险也。赵 简子起长城备胡,燕、秦亦筑长城限中外,益理城堑,城全国灭,人归咎焉。后魏 筑长城,议者以为人治一步,方千里,役三十万人,不旬朔而获久逸,故曰秦得中 策。汉以宗女嫁匈奴,而高祖亦审鲁元不能止赵王之逆谋,谓能息匈奴之叛,非也。 且冒顿手弑其亲,而冀其不与外祖争强,岂不惑哉?然则知和亲非久安计而为之者, 以天下初定,纾岁月之祸耳。武帝时,中国艾安,胡寇益希,疏而绝之,此其时也。 方更糜耗华夏,连兵积年,故严尤以为下策。然而汉至昭、宣,武士练习,斥候精 明,匈奴收迹远徙,犹袭奉春之过举,倾府藏给西北,岁二亿七十万。皇室淑女, 嫔于穹庐;掖庭良人,降于沙漠。夫贡子女方物,臣仆之职也。《诗》曰:“莫敢 不来享,莫敢不来王。”荒服称其来,不言往也。公及吴盟,讳而不书。奈何以天 子之尊,与匈奴约为兄弟,帝女之号,与胡媪并御;蒸母报子,从其污俗?中国异 于蛮夷者,有父子男女之别也。婉冶之姿,毁节异类,垢辱甚矣。汉之君臣,莫之 耻也。魏、晋羌狄居塞垣,资奉逾昔。百人之酋,千口之长,赐金印紫绶,食王侯 之俸。牧马之童,乘羊之隶,赍毳毼邀利者,相错于路。耒耨之利,丝枲所生,散 于数万里之外。胡夷岁骄,华夏日蹙。方其强也,竭人力以征之;其服也,养之如 初。病则受养,强则内攻,中国为羌胡服役且千载,可不悲哉!诚能移其财以赏戍 卒,则民富;移其爵以饵守臣,则将良。富利归于我,危亡移于彼,无纳女之辱, 无传送之劳。弃此而不为,故曰汉无策。严尤谓古无上策,谓不能臣妾之也,诚能 之而不用耳。秦无策,谓攘狄而亡国也。秦亡,非攘狄也。汉得下策,谓伐胡而人 病。人既病矣,又役人而奉之,无策也。故曰严尤辩而未详也。班固谓“其来慕义, 则接以礼让。”何者?礼让以交君子,非所以接禽兽夷狄也。纤丽外散,则戎羯之 心生;戎羯之心生,则侵盗之本也。圣人饮食声乐不与之共,来朝坐于门外,舌人 体委以食之,不使知馨香嘉味也。汉氏习玩骄虏,使其悦燕、赵之色,甘太官之珍, 服以文绮罗纨,供之则增求,绝之则招怨,是饱豺狼以良肉,而纵其猎噬也。华人 步卒利险阻,虏人骑兵利平地,坚守无与追奔竞逐,来则杜险使不得进,去则闭险 使不得还,冲以长戟,临以强弩,非求胜也,譬诸虫豸虺蜴,何礼让之接哉?故曰 班固详而未尽者,此也。
杜佑谓:
秦以区区关中灭六强国,今竭万方之财,上奉京师,外有犬戎恁陵,陷城数百, 内有兵革未宁,三纪矣。岂制置异术,古今殊时乎?周制,步百为亩,亩百给一夫。 商鞅佐秦,以为地利不尽,更以二百四十步为亩,百亩给一夫。又以秦地旷而人寡, 晋地狭而人伙,诱三晋之人耕而优其田宅,复及子孙,使秦人应敌于外,非农与战 不得入官。大率百人以五十人为农,五十人习战,故兵强国富。其后仕宦途多,末 业日滋。今大率百人才十人为农,馀皆习佗技。又秦、汉郑渠溉田四万顷,白渠溉 田四千五百顷,永徽中,两渠灌浸不过万顷,大历初,减至六千亩。亩晙一斛,岁 少四五百万斛。地利耗,人力散,欲求强富,不可得也。汉时,长安北七百里即匈 奴之地,侵掠未尝暂息。计其举国之众,不过汉一大郡,鼍错请备障塞,故北边妥 安。今潼关之西,陇山之东,鄜坊之南,终南之北,十馀州之地,已数十万家。吐 蕃绵力薄材,食鲜艺拙,不及中国远甚,诚能复两渠之饶,诱农夫趣耕,择险要, 缮城垒,屯田蓄力,河、陇可复,岂唯自守而已。
至佑孙牧亦曰:
天下无事时,大臣偷处荣逸,战士离落,兵甲钝弊,车马刓弱,天下杂然盗发, 则疾驱以战,是谓宿败之师。此不搜练之过,其败一也。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 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馀赢,以虏壮为幸,执兵者常少,糜食者常多,筑垒未 乾,公囊已虚。此不责实之过,其败二也。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赏, 或一日再赐,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 子孙官矣,肯外死勤于我哉?此赏厚之过,其败三也。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 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菜色甚安,一岁未更,已立于坛墀之上。此轻罚之 过,其败四也。大将将兵,柄不得专,一曰为偃月,一曰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 翔佯,愰骇之间,虏骑乘之。此不专任之过,其败五也。元和时,团兵数十万以诛 蔡,天下乾耗,四岁然后能取之,盖五败不去也。长庆初,盗子若孙悉来走命,未 几而燕、赵乱,引师起将,五败益甚,不能加威于反虏。二杜之论如此。
广德、建中间,吐蕃再饮马岷江,常以南诏为前锋,操倍寻之戟,且战且进, 蜀兵折刃吞镞,不能毙一戎。戎兵日深,疫死日众,自度不能留,辄引去。蜀人语 曰:“西戎尚可,南蛮残我。”至韦皋凿青溪道以和群蛮,使道蜀入贡,择子弟习 书算于成都,业成而去,习知山川要害。文宗时,大入成都,自越巂以北八百里, 民畜为空,又败卒贫民因缘掠杀,官不能禁。自是群蛮常有屠蜀之心,蜀民苦于重 征者,亦欲启之以幸非常。岁发戍卒,不习山川之险,缓步一舍,已呵然流汗。为 将者刻薄自入,给帛则以疏易良,赋粟以沙参粒,故边卒怨望而巴、蜀危忧。孙樵 谓:“宜诏严道、沈黎、越巂三州,度要害,募卒以守。且兵籍于州则易役,卒出 于边则习险,相地分屯,春耕夏蚕以资衣食,秋冬严壁以俟寇。岁遣廉吏视卒之有 无,则官无馈运,吏无牟盗。”此其备御之策可施行者,著之于篇。
凡突厥、吐蕃、回鹘以盛衰先后为次;东夷、西域又次之,迹用兵之轻重也; 终之以南蛮,记唐所繇亡云。
突厥阿史那氏,盖古匈奴北部也。居金山之阳,臣于蠕蠕,种裔繁衍。至吐门, 遂强大,更号可汗,犹单于也,妻曰可敦。其地三垂薄海,南抵大漠。其别部典兵 者曰设,子弟曰特勒,大臣曰叶护,曰屈律啜、曰阿波、曰俟利发、曰吐屯、曰俟 斤、曰阎洪达、曰颉利发、曰达干,凡二十八等,皆世其官而无员限。卫士曰附离。 可汗建廷都斤山,牙门树金狼头纛,坐常东向。
隋大业之乱,始毕可汗咄吉嗣立,华人多往依之,契丹、室韦、吐谷浑、高昌 皆役属,窦建德、薛举、刘武周、梁师都、李轨、王世充等倔起虎视,悉臣尊之。 控弦且百万,戎狄炽强,古未有也。高祖起太原,遣府司马刘文静往聘,与连和, 始毕使特勒康稍利献马二千、兵五百来会。帝平京师,遂恃功,使者每来多横骄。 武德元年,骨咄禄特勒来朝,帝宴太极殿,为奏九部乐,引升御坐。是岁,始毕牙 帐自破,帝问内史令萧瑀,瑀曰:“魏文帝幸许,城门无故坏,是年文帝崩,岂其 类耶?”二年,始毕自将度河,至夏州,与贼梁师都合,又佐刘武周以五百骑入句 注,将侵太原。会病死,帝为发哀长乐门,诏群臣即馆吊其使,遣使者持段物三万 赙之。子什钵苾幼,不克立,以为泥步设,使居东偏,立其弟俟利弗设,是为处罗 可汗。
处罗复妻隋义成公主,遣使来告,则又潜通王世充,潞州总管李袭誉击斩其使, 取牛羊万馀。处罗迎隋萧皇后及齐王暕之子正道于窦建德所,因立正道为隋王,奉 隋后,隋人没者隶之,行其正朔,置百官,居定襄,众万人。秦王讨武周也,处罗 以弟步利设骑二千会并州三日,多掠城中妇人女子去,总管李仲文不能制,以俱俭 特勒助屯。明年,谋取并州置杨正道,卜之,不吉,左右谏止,处罗曰:“我先人 失国,赖隋以存,今忘之,不祥。卜不吉,神讵无知乎?我自决之。”会天雨血三 日,国中犬夜群号,求之不见,遂有疾,公主饵以五石,俄疽发死。主以子奥射设 陋弱,弃不立,更取其弟咄苾嗣,是为颉利可汗。
颉利始为莫贺咄设,牙直五原北。薛举陷平凉,与连和,帝患之,遣光禄卿宇 文歆赂颉利,使与举绝;隋五原太守张长逊以所部五城附虏,歆并说还五原地。皆 见听,且发兵举长逊所部会秦王军。太子建成议废丰州,并割榆中地。于是处罗子 郁射设以所部万帐入处河南,以灵州为塞。
颉利又妻义成,以始毕子什钵苾为突利可汗,使居东。义成,杨谐女也,其弟 善经亦依突厥,与王世充使者王文素共说颉利曰:“往启民兄弟争国,赖隋得复位, 子孙有国。今天子非文帝后,宜立正道以报隋厚德。”颉利然之,故岁入寇。然倚 父兄馀资,兵锐马多,〓然骄气,直出百蛮上,视中国为不足与,书辞悖嫚,多须 求。帝方经略天下,故屈礼,多所舍贷,赠赍不赀,然而不厌无厓之求也。
四年,颉利率万骑与苑君璋合寇雁门,定襄王李大恩击却之。颉利执我使者汉 阳公瑰、太常卿郑元、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帝亦囚其使与相当。由是寇代州, 败行军总管王孝基,略河东,犯原州,穿延州塞,诸将与战,不能有所俘。
明年,还顺德等,且请和,贽鱼胶,绐云:“固二国之好也。”帝虽未情,释 其使特勒热寒等,厚与金还之。大恩上言:“突厥饥,马邑可图也。”诏殿中少监 独孤晟共击之。晟后约,大恩不敢进,屯新城,颉利自将数万骑与刘黑闼合围之, 大恩没,士死者数千人。进击忻州,为李高迁所破。黑闼以突厥万人扰山东,又残 定州。颉利未得志,乃率十五万骑入雁门,围并州,深钞汾、潞,取男女五千,分 数千骑转掠原、灵间。于是太子建成将兵出豳州道,秦王将兵出蒲州道击之;李子 和以兵趋云中,掩可汗后;段德操出夏州,狙其归。并州总管襄邑王神符战汾东, 斩虏五百首,取马二千;汾州刺史萧顗献俘五千。虏陷大震关,纵兵掠弘州,总管 宇文歆、灵州杨师道拒之,获马、橐它数千。颉利闻秦王且至,引出塞,王师还。 又明年,与黑闼、君璋等小小入寇定、匡、原、朔等州,与屯将相胜负。帝遣太子 建成复屯北边、秦王屯并州备虏,久乃罢。俄又破代地一屯,进击渭、豳二州,取 马邑,不有也,复请和,归我马邑。
七年,攻原、朔二州,入代地,不胜,更与君璋合攻陇州及阴般城,分击并地, 秦王与齐王元吉屯豳州道以备胡。君璋与虏出入原、朔、忻、并地,剽系骚然,数 为诸将驱逐。其八月,颉利与突利兵悉起,自原州连营而南,所在震恐,秦王、齐 王拒之。
初,关中霖潦,饷道绝,军次豳州,可汗万骑奄至,阵五龙坂,以数百骑挑战, 举军失色。秦王驰百骑掠阵,大言曰:“国家于突厥无负,何为深入?我,秦王也, 故来自与可汗决,若固战,我才百骑耳,徒广杀伤,无益也。”颉利笑不答。又驰 骑语突利曰:“尔往与我盟,急难相助,今无香火情邪?能一决乎?”突利亦不对。 王将绝水前,颉利见兵少,又闻与突利语,阴相忌,即遣使者来曰:“王毋苦,我 固不战,将与王议事耳。”于是引却。秦王纵反间,突利乃归心,不欲战,颉利亦 无以强之,乃遣突利及夹毕特勒思摩请和,帝许之。突利遂自托于王为昆弟。帝见 思摩,引升御榻,思摩顿首辞,帝曰:“我见若犹颉利也。”乃听命。
突厥既岁盗边,或说帝曰:“虏数内寇者,以府库子女所在,我能去长安,则 戎心止矣。”帝使中书侍郎宇文士及逾南山,按行樊、邓,将徙都焉。群臣赞迁, 秦王独曰:“夷狄自古为中国患,未闻周、汉为迁也。愿假数年,请取可汗以报。” 帝乃止。颉利已和,亦会甚雨,弓矢皆弛恶,遂解而还。帝会群臣问所以备边者, 将作大匠于筠请五原、灵武置舟师于河,扼其入。中书侍郎温彦博曰:“魏为长堑 遏匈奴,今可用。”帝使桑显和堑边大道,召江南船工大发卒治战舰。颉利遣使来, 愿款北楼关请互市,帝不能拒。帝始兼天下,罢十二军,尚文治,至是以虏患方张, 乃复置之,以练卒搜骑。
八年,颉利攻灵、朔,与代州都督蔺〓战新城,〓败绩。于是张瑾兵屯石岭, 李高迁屯大谷,秦王屯蒲州道。初,帝待突厥用敌国礼,及是,怒曰:“往吾以天 下未定,厚于虏以纾吾边。今卒败约,朕将击灭之,毋须姑息。”命有司更所与书 为诏若敕。瑾未至屯,虏已逾石岭,围并州,攻灵州,转扰潞、沁。李靖以兵出潞 州道,行军总管任瑰屯太行。瑾战大谷,败绩,中书侍郎温彦博陷于贼,郓州都督 张德政死之。遂攻广武,为任城王道宗破。其欲谷设掠绥州,请和去。败并州数县, 入兰、鄯、彭州诸屯,或小胜,不能制。俄寇原州,折威将军杨屯击之,且发士屯 大谷。
九年,攻原、灵,又围凉州,进犯泾、原,李靖与战灵州,虏引去。寇西会州, 围乌城,翔徉陇、渭间,平道将军柴绍破之于秦州,斩一特勒、三大将,虏千级。 大抵虏得志则深入,负则请和,不耻也。其七月,颉利自将十万骑袭武功,京师戒 严。攻高陵,尉迟敬德与战泾阳,获俟斤乌没啜,斩首千余级。颉利遣谋臣执失思 力入朝以觇我,因夸说曰:“二可汗兵百万,今至矣!”太宗曰:“我与可汗尝面 约和,尔则背之。且义师之初,尔父子身从我,遗赐玉帛多至不可计,何妄以兵入 我都畿,自夸盛强耶?今我当先戮尔矣!”思力惧,请命,萧瑀、封德彝谏帝,不 如礼遣之,帝不许,系于门下省。乃与侍中高士廉、中书令房玄龄、将军周范等驰 六骑出玄武门,幸渭上,与可汗隔水语,且责其负约。群酋见帝,皆惊,下马拜。 俄而众军至,旗铠光明,部队静严,虏大骇。帝与颉利按辔,即麾军却而阵焉。萧 瑀以帝轻敌,叩马谏,帝曰:“我思熟矣,非尔所知也。夫突厥扫地入寇,以我新 有内难,谓不能师。我若阖城,彼且大掠吾境,故我独出,示无所畏,又盛兵使知 必战,不意我能沮其始谋。彼入吾地既深,惧不能返,故与战则克,和则固,制贼 之命,在此举矣!”是日,颉利果请和,许之。翌日,刑白马,与颉利盟便桥上, 突厥引还。萧瑀曰:“颉利之来,诸将多请与战,陛下不听,既而虏自退,其策奈 何?”帝曰:“突厥众而不整,君臣惟利是视,可汗在水西,而酋帅皆来谒我,我 醉而缚之,其势易甚。又我敕长孙无忌、李靖潜师幽州以须,若大军蹑其后,伏邀 诸前,取之反覆掌耳。然我新即位,为国者要在安静,一与虏校,杀伤必多,彼败 未及亡,惧而脩德,与我为怨,其可当耶?今仆械卷铠,啖以玉帛,虏志必骄,骄 则亡之端也,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瑀再拜曰:“非臣愚所逮也!”乃诏 殿中监豆卢宽、将军赵绰护送突厥,颉利献马三千匹、羊万头,帝不纳,诏归所俘 于我。
贞观元年,薛延陀、回纥、拔野古诸部皆叛,使突利讨之,不胜,轻骑走,颉 利怒,囚之,突利由是怨望。是岁大雪,羊马多冻死,人饥,惧王师乘其敝,即引 兵入朔州地,声言会猎。议者请责其败约,因伐之,帝曰:“匹夫不可为不信,况 国乎?我既与之盟,岂利其灾,邀险以取之耶?须其无礼于我,乃伐之。”
明年,突利自陈为颉利所攻,求救。帝曰:“朕与颉利盟,又与突利有昆弟约, 不可不救,奈何?”兵部尚书杜如晦曰:“夷狄无信,我虽如约,彼常负之,今乱 而击之,侮亡之道也。”乃诏将军周范壁太原经略之,颉利亦拥兵窥边。或请筑古 长城,发民乘塞。帝曰:“突厥盛夏而霜,五日并出,三月连明,赤气满野,彼见 灾而不务德,不畏天也。迁徙无常,六畜多死,不用地也。俗死则焚,今葬皆起墓, 背父祖命,谩鬼神也。与突利不睦,内相攻残,不和于亲也。有是四者,将亡矣, 当为公等取之,安在筑障塞乎?”突厥俗素质略,颉利得华士赵德言,才其人,委 信之,稍专国;又委政诸胡,斥远宗族不用,兴师岁入边,下不堪苦。胡性冒沓, 数翻覆不信,号令无常。岁大饥,裒敛苛重,诸部愈贰。
又明年,属部薛延陀自称可汗,以使来。诏兵部尚书李靖击虏马邑,颉利走, 九俟斤以众降,拔野古、仆骨、同罗诸部、习奚渠长皆来朝。于是诏并州都督李世 勣出通漠道,李靖出定襄道,左武卫大将军柴绍出金河道,灵州大都督任城王道宗 出大同道,幽州都督卫孝节出恒安道,营州都督薛万淑出畅武道,凡六总管,师十 余万,皆授靖节度以讨之。道宗战灵州,俘人畜万计,突利及郁射设、廕奈特勒帅 所部来奔,捷书日夜至,帝谓群臣曰:“往国家初定,太上皇以百姓故,奉突厥, 诡而臣之,朕常痛心病首,思一刷耻于天下,今天诱诸将,所向辄克,朕其遂有成 功乎!”
四年正月,靖进屯恶阳岭,夜袭颉利,颉利惊,退牙碛口,大酋康苏蜜等以隋 萧皇后、杨正道降。或言中国人尝密通书于后,中书舍人阳文瓘请劾治。帝曰: “天下未一,人或当思隋,今反侧既安,何足治耶?”置勿劾。颉利窘,走保铁山, 兵犹数万,令执失思力来,阳为哀言谢罪,请内属,帝诏鸿胪卿唐俭、将军安脩仁 等持节慰抚。靖知俭在虏所,虏必安,乃袭击之,尽获其众,颉利得千里马,独奔 沙钵罗,行军副总管张宝相禽之。沙钵罗设、苏尼失以众降,其国遂亡,复定襄、 恒安地,斥境至大漠矣。
颉利至京师,告俘太庙,帝御顺天楼,陈仗卫,士民纵观,吏执可汗至,帝曰: “而罪有五:而父国破,赖隋以安,不以一镞力助之,使其庙社不血食,一也;与 我邻而弃信扰边,二也;恃兵不戢,部落携怨,三也;贼华民,暴禾稼,四也;许 和亲而迁延自遁,五也。朕杀尔非无名,顾渭上盟未之忘,故不穷责也。”乃悉还 其家属,馆于太仆,禀食之。
思结俟斤以四万众降,可汗弟欲谷设奔高昌,既而亦来降。伊吾城之长素臣突 厥,举七城以献,因其地为西伊州。制诏:突厥往逢疠疫,长城之南,暴骨如丘, 有司其以酒脯祭,为瘗藏之。又诏:隋乱,华民多没于虏,遣使者以金帛赎男女八 万口,还为平民。
颉利不室处,常设穹庐廷中,久郁郁不自憀,与家人悲歌相泣下,状貌羸省。 帝见怜之,以虢州负山多麕麋,有射猎之娱,乃拜为刺史,辞不往,遂授右卫大将 军,赐美田宅。帝曰:“昔启民失国,隋文帝不■粟帛,兴士众,营护而存立之, 至始毕稍强,则以兵围炀帝雁门,今其灭者,殆背德忘义致然耶?”颉利子叠罗支, 有至性,既舍京师,诸妇得品供,罗支预焉;其母最后至,不得给,罗支不敢尝品 肉。帝闻,叹曰:“天禀仁孝,讵限华夷哉!”厚赐之,遂给母肉。
八年,颉利死,赠归义王,谥曰荒,诏国人葬之,从其礼,火尸,起冢灞东。 其臣胡禄达官吐谷浑邪者,颉利母婆施之媵臣也,颉利始生,以授浑邪,至是哀恸, 乃自杀。帝异之,赠中郎将,命葬颉利冢旁,诏中书侍郎岑文本刻其事于颉利、浑 邪之墓碑。俄苏尼失亦以死殉。尼失者,启民可汗弟也。始毕以为沙钵罗设,帐部 五万,牙直灵州西北,姿雄趫,以仁惠御下,人多归之;颉利政乱,其部独不贰。 突利降,颉利以为小可汗。颉利已败,乃举众来,漠南地遂空,授北宁州都督、右 卫大将军,封怀德王云。
颉利之亡,其下或走薛延陀,或入西域,而来降者尚十余万,诏议所宜,咸言: “突厥扰中国久,今天丧之,非慕义自归,请悉籍降俘,内兗、豫闲处,使习耕织, 百万之虏,可化为齐人,是中国有加户,而漠北遂空也。”中书令温彦博请:“如 汉建武时,置降匈奴留五原塞,全其部落,以为捍蔽,不革其俗,因而抚之,实空 虚之地,且示无所猜。若内兗、豫,则乖本性,非函育之道。”秘书监魏征建言: “突厥世为中国仇,今其来降,不即诛灭,当遣还河北。彼鸟兽野心,非我族类, 弱则伏,强则叛,其天性也。且秦、汉以锐师猛将击取河南地为郡县者,以不欲使 近中国也。陛下奈何以河南居之?且降者十万,若令数年,孳息略倍,而近在畿甸, 心腹疾也。”彦博曰:“不然,天子于四夷,若天地养万物,覆载全安之,今突厥 破灭,余种归命,不加哀怜而弃之,非天地蒙覆之义,而有阻四夷之嫌。臣谓处以 河南,盖死而生之,亡而存之,彼世将怀德,何叛之为?”徵曰:“魏时有胡落分 处近郡,晋已平吴,郭钦、江统劝武帝逐出之,不能用。刘、石之乱,卒倾中夏。 陛下必欲引突厥居河南,所谓养虎自遗患者也。”彦博曰:“圣人之道无不通,故 曰‘有教无类’。彼创残之余,以穷归我,我援护之,收处内地,将教以礼法,职 以耕农,又选酋良入宿卫,何患之恤?且光武置南单于,卒无叛亡。”于是中书侍 郎颜师古、给事中杜楚客、礼部侍郎李百药等皆劝帝不如使处河北,树首长,俾统 部落,视地多少,令不相臣,国小权分,终不得亢衡中国,长辔远驭之道也。帝主 彦博语,卒度朔方地,自幽州属灵州,建顺、祐、化、长四州为都督府,剖颉利故 地,左置定襄都督、右置云中都督二府统之。擢酋豪为将军、郎将者五百人,奉朝 请者且百员,入长安自籍者数千户。乃以突利可汗为顺州都督,令率其下就部。
突利初为泥步设,得隋淮南公主以为妻。颉利之立,用次弟为延陀设,主延陀 部,步利设主部,统特勒主胡部,斛特勒主斛薛部,以突利可汗主契丹、靺鞨部, 树牙南直幽州,东方之众皆属焉。突利敛取无法,下不附,故薛延陀、奚、等皆 内属,颉利遣击之,又大败,众骚离,颉利囚捶之,久乃赦。突利尝自结于太宗, 及颉利衰,骤追兵于突利,不肯从,因起相攻。突利请入朝,帝谓左右曰:“古为 国者劳己以忧人,则系祚长;役人以奉己,则亡。今突厥丧乱,由可汗不君,突利 虽至亲,不自保而来。夷狄弱则边境安,然观彼亡,我不可以无惧,有不逮者,祸 可纾乎!”突利至,礼见良厚,辍膳以赐之,拜右卫大将军,封北平郡王,食户七 百。及为都督,太宗敕曰:“而祖启民破亡,隋则复之,弃德不报,而父始毕反为 隋敌。尔今穷来归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鉴前败也。我欲中国安,尔宗族不亡, 故授尔都督,毋相侵掠,长为我北籓。”突利顿首听命。后入朝,死并州道中,年 二十九,帝为举哀,亦诏文本文其墓,子贺逻鹘嗣。
帝幸九成宫,突利弟结社率以郎将宿卫,阴结种人谋反,劫贺逻鹘北还,谓其 党曰:“我闻晋王丁夜得辟仗出,我乘间突进,可犯行在。”是夕,大风冥,王不 出,结社率恐谋漏,即射中营,噪而杀人,卫十等共击之,乃走,杀厩人盗马,欲 度渭,徼逻禽斩之,赦贺逻鹘,投岭外。于是群臣更言处突厥中国非是,帝亦患之, 乃立阿史那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氏李,树牙河北,悉徙突厥还故地。
思摩,颉利族人也,父曰咄六设。始,启民奔隋,碛北诸部奉思摩为可汗,启 民归国,乃去可汗号。性开敏,善占对,始毕、处罗皆爱之。然以貌似胡,疑非阿 史那种,故但为夹毕特勒,而不得为设。武德初,数以使者来,高祖嘉其诚,封和 顺郡王。及诸部纳款,思摩独留,与颉利俱禽,太宗以为忠,授右武候大将军、化 州都督,统颉利故部居河南,徙怀化郡王。及是将徙,内畏薛延陀,不敢出塞。帝 诏司农卿郭嗣本持节赐延陀书,言:“中国礼义,未始灭人国,以颉利暴残,伐而 取之,非贪其地与人也。故处降部于河南,荐草美泉,利其畜牧,众日孳蕃,今复 以思摩为可汗,还其故疆。延陀受命在前,长于突厥,举碛以北,延陀主之;其南, 突厥保之。各守而境,无相钞犯,有负约,我自以兵诛之。”思摩乃行,帝为置酒, 引思摩前曰:“莳一草一木,见其溺庑以为喜,况我养尔部人,息尔马羊,不减昔 乎!尔父母坟墓在河北,今复旧廷,故宴以慰行。”思摩泣下,奉觞上万岁寿,且 言:“破亡之余,陛下使存骨旧乡,愿子孙世世事唐,以报厚德。”于是赵郡王孝 恭、鸿胪卿刘善就思摩部,筑坛场河上,拜受册,赐鼓纛,又诏左屯卫将军阿史那 忠为左贤王,左武卫将军阿史那泥孰为右贤王,相之。
薛延陀闻突厥之北,恐其众奔亡度碛,勒兵以待。及使者至,乃谢曰:“天子 诏毋相侵,谨顿首奉诏。然突厥酣乱翻覆,其未亡时杀中国人如麻,陛下灭其国, 谓宜收种落皆为奴婢,以偿唐人。乃养之如子,而结社率竟反,此不可信明甚。后 有乱,请终为陛下诛之。”十五年,思摩帅众十余万、胜兵四万、马九万匹始度河, 牙于故定襄城,其地南大河,北白道,畜牧广衍,龙荒之最壤,故突厥争利之。思 摩遣使谢曰:“蒙恩立为落长,实望世世为国一犬,守吠天子北门,有如延陀侵逼, 愿入保长城。”诏许之。
居三年,不能得其众,下多携背,思摩惭,因入朝愿留宿卫,更拜右武卫将军。 从伐辽,中流矢,帝为吮血,其顾厚类此。还,卒京师,赠兵部尚书、夏州都督, 陪葬昭陵,筑坟象白道山,为刊其劳,碑于化州。
右贤王阿史那泥孰,苏尼失子也。始归国,妻以宗女,赐名忠。及从思摩出塞, 思慕中国,见使者必流涕求入侍,许之。
思摩既不能国,残众稍稍南度河,分处胜、夏二州。帝伐辽,或言突厥处河南, 迩京师,请帝无东。帝曰:“夫为君者,岂有猜贰哉!汤、武化桀、纣之民,无不 迁善,有隋无道,举天下皆叛,非止夷狄也。朕闵突厥之亡,内河南以振赡之,彼 不近走延陀而远归我,怀我深矣,朕策五十年中国无突厥患。”思摩众既南,车鼻 可汗乃盗有其地。
车鼻,亦阿史那族,而突利部人也,名斛勃,世为小可汗。颉利败,诸部欲共 君长之,会薛延陀称可汗,乃往归焉。其为人沈果有智数,众颇便附,延陀畏逼, 将杀之,乃率所部遯去,骑数千尾追,不胜。窜金山之北,三垂斗绝,惟一面可容 车骑,壤土夷博,即据之,胜兵三万,自称乙注车鼻可汗,距长安万里,西葛逻禄, 北结骨,皆并统之,时时出掠延陀人畜。延陀后衰,车鼻势益张。
二十一年,遣子沙钵罗特勒献方物,且请身入朝。帝遣云麾将军安调遮、右屯 卫郎将韩华往迎之,至则车鼻偃然无入朝意,华谋与葛逻禄共劫之,车鼻觉,华与 车鼻子陟苾特勒斗死,调遮被杀。帝怒,遣右骁卫郎将高偘发回纥、仆骨兵击之, 其大酋长歌逻禄泥孰阙俟利发、处木昆莫贺咄俟斤等以次降。偘师攻阿息山,部落 不肯战,车鼻携爱妾,从数百骑走;追至金山,获之,献京师。高宗责曰:“颉利 败,尔不辅,无亲也;延陀破,尔遯亡,不忠也。而罪当死,然朕见先帝所获酋长 必宥之,今原而死。”乃释缚,数俘社庙,又见昭陵。拜左武卫将军,赐居第,处 其众郁督军山,诏建狼山都督府统之。初,其子羯漫陀泣谏车鼻,请归国,不听。 乃遣子庵铄入朝,后来降,拜左屯卫将军,建新黎州,使领其众。于是突厥尽为封 疆臣矣。始置单于都护府领狼山云中桑乾三都督、苏农等二十四州,瀚海都护府领 金微新黎等七都督、仙萼贺兰等八州。即擢领酋为都督、刺史。麟德初,改燕然为 瀚海都护府,领回纥,徙故瀚海都护府于古云中城,号云中都护府,碛以北蕃州悉 隶瀚海,南隶云中。云中者,义成公主所居也,颉利灭,李靖徙突厥羸破数百帐居 之,以阿史德为之长,众稍盛,即建言愿以诸王为可汗,遥统之。帝曰:“今可汗, 古单于也。”乃改云中府为单于大都护府,以殷王旭轮为单于都护。帝封禅,都督 葛逻禄叱利等三十余人皆从至泰山下,已封,诏勒名于封禅碑云。凡三十年北方无 戎马警。
调露初,单于府大酋温傅、奉职二部反,立阿史那泥孰匐为可汗,二十四州酋 长皆叛应之。乃以鸿胪卿单于大都护府长史萧嗣业、左领军卫将军苑大智、右千牛 卫将军李景嘉讨之,恃胜不设备,会雨雪,士皲寒,反为虏袭,大败,杀略万余人, 大智等收余卒,行且战,乃免。于是嗣业流桂州,余坐免官。更拜礼部尚书裴行俭 为定襄道行军大总管,率太仆少卿李思文、营州都督周道务、西军程务挺、东军李 文暕,士无虑三十万,捕击反者。诏右金吾将军曹怀舜屯井陉,右武卫将军崔献屯 绛、龙门。明年,行俭战黑山,大破之,其下斩泥孰匐,以首降,禽温傅、奉职以 还,余众保狼山。始虏未叛,鸣〓群飞入塞,吏曰:“所谓突厥雀者,南飞,胡必 至。”比春还,悉堕灵、夏间,率无首,泥孰果亡。狼山众掠云州,都督窦怀哲、 右领军中郎将程务挺逐出之。
永隆中,温傅部又迎颉利族子伏念于夏州,走度河,立为可汗,诸部响应。明 年,遂寇原、庆二州。复诏行俭为大总管,以右武卫将军曹怀舜、幽州都督李文暕 副之。谍者绐言伏念、温傅保黑沙,饥甚,可轻骑取也。怀舜独信之,轻兵倍道至 黑沙,乃不见虏,得薛延陀余部,降之;引还至长城,遇温傅与战,所杀相当。行 俭兵壁代之陉口,纵反间,故伏念、温傅相贰,因遣兵击伏念,败之。伏念走,与 怀舜遇,行且战一日,为伏念所破,弃军奔云中,士为虏所乘,死不可算,皆南首 仆。怀舜杀牲与伏念盟,乃免。伏念益北,留辎重妻子保金牙山,以轻骑将袭怀舜, 会行俭遣部将掩得其辎重,比还,无所归,乃北走保细沙。行俭纵单于镇兵蹑之, 伏念意王师不能远,不设备,及兵至,惶骇不得战,遂遣使间道诣行俭,执温傅降, 行俭虏之,送京师,斩东市。
永淳元年,骨咄禄又反。
骨咄禄,颉利族人也,云中都督舍利元英之部酋,世袭吐屯。伏念败,乃啸亡 散,保总材山,又治黑沙城,有众五千,盗九姓畜马,稍强大,乃自立为可汗,以 弟默啜为杀,咄悉匐为叶护。时单于府检校降户部落阿史德元珍者,为长史王本立 所囚。会骨咄禄来寇,元珍请谕还诸部赎罪,许之。至即降骨咄禄,与为谋,遂以 为阿波达干,悉属以兵。乃寇单于府北鄙,遂攻并州,杀岚州刺史王德茂,分掠定 州,北平刺史霍王元轨击却之。又攻妫州,围单于都护府,杀司马张行师,攻蔚州, 杀刺史李思俭,执丰州都督崔知辩。诏右武卫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备边。
嗣圣、垂拱间,连寇朔、代,掠吏士。左玉铃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总管, 将击贼总材山,至忻州与贼遇,鏖战不利,死者五千人。更以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 然道大总管讨之。明年,入昌平,右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复入朔州地, 常之与战黄花堆,虏败,追奔四十里,遯过碛。右监门卫中郎将〓宝璧当追,意虏 即破,欲幸取功,乃募谍出塞二千里,间虏无备,趋袭之。将至,漏言于军,虏得 整众出,皆死战,大败,宝璧跳还,举军没。武后怒,诛宝璧,改骨咄禄曰不卒禄。 俄而元珍攻突骑施,战死。
天授初,骨咄禄死,其子幼,不得立。默啜自立为可汗,篡位数年,始攻灵州, 多杀略士民。武后以薛怀义为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内史李昭德为行军长史,凤阁鸾 台平章事苏味道为司马,率朔方道总管契苾明、雁门道总管王孝杰、威化道总管李 多祚、丰安道总管陈令英、瀚海道总管田扬名等凡十八将军兵出塞,杂华蕃步骑击 之,不见虏,还。俄诏孝杰为朔方道行军总管备边。
契丹李尽忠等反,默啜请击贼自效,诏可。授左卫大将军、归国公,以左豹韬 卫将军阎知微即部册拜迁善可汗。默啜乃引兵击契丹,会尽忠死,袭松漠部落,尽 得孙万荣妻子辎重,酋长崩溃。后美其攻,复诏知微持节册默啜为特进、颉跌利施 大单于、立功报国可汗。未及命,俄攻灵、胜二州,纵杀略,为屯将所败。又遣使 者谢,请为后子,复言有女,愿女诸王,且求六州降户。初,突厥内属者分处丰、 胜、灵、夏、朔、代间,谓之河曲六州降人。默啜又请粟田种十万斛,农器三千具, 铁数万斤,后不许,宰相李峤亦言不可。默啜怨,为慢言,执使者司宾卿田归道。 于是纳言姚等建请与之,乃归粟、器、降人数千帐,繇是突厥遂强。
诏淮阳王武延秀聘其女为妃,诏知微摄春官尚书,与司宾卿杨鸾庄持节护送。 默啜猥曰:“我以女嫁唐天子子,今乃后家子乎!且我世附唐,今闻其子孙独二人 在,我当立之。”即囚延秀等,妄号知微为可汗,自将十万骑南向击静难、平狄、 清夷等军,静难军使慕容玄崱以兵五千降。虏入围妫、檀,后诏司属卿武重规为天 兵中道大总管,右武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天兵西道总管,幽州都督张仁亶为天兵东 道总管,兵凡三十万击之;右羽林大将军阎敬容、李多祚为天兵西道后军总管,兵 亦十五万。默啜破蔚州飞狐,进残定州,杀刺史孙彦高,焚庐舍,乡聚为空。后怒, 下诏购斩默啜者王之,更号曰斩啜。虏围赵州,长史唐波若应之,入杀刺史高睿, 进攻相州。诏沙吒忠义为河北道前军总管,李多祚为后军总管,将军嵎夷公福富顺 为奇兵总管,击虏。时中宗还自房陵,为皇太子,拜行军大元帅,以纳言狄仁杰为 副,文昌右丞宋玄爽为长史,左肃政台御史中丞霍献可为司马,右肃政台御史中丞 吉顼为监军使,将军扶余文宣等六人为子总管。未行,默啜闻之,取赵、定所掠男 女八九万悉坑之,出五回道去,所过人畜、金币、子女尽剽有之,诸将皆顾望不敢 战,独狄仁杰以兵追之,不及。
默啜负胜轻中国,有骄志,大抵兵与颉利时略等,地纵广万里,诸蕃悉往听命。 复立咄悉匐为左察,骨咄禄子默矩为右察,皆统兵二万;子匐俱为小可汗,位两察 上,典处木昆等十姓兵四万,号拓西可汗。岁入边,戍兵不得休,乃高选魏元忠检 校并州长史为天兵军大总管,娄师德副之,按屯以待。又徙元忠灵武道行军大总管, 备虏。
默啜剽陇右牧马万匹去,俄复盗边,诏安北大都护相王为天兵道大元帅,率并 州长史武攸宜、夏州都督薛讷与元忠击虏,兵未出,默啜去。明年,寇盐、夏,掠 羊马十万,攻石岭,遂围并州。以雍州长史薛季昶为持节山东防御大使,节度沧、 瀛、幽、易、恒、定、妫、檀、平等九州之军,以瀛州都督张仁亶统诸州及清夷、 障塞军之兵,与季昶掎角,又以相王为安北道行军元帅,监诸将,王留不行。虏入 代、忻,仍杀略。
长安三年,遣使者莫贺达干请进女女皇太子子,后使平恩郡王重俊、义兴郡王 重明盛服立诸朝。默啜更遣大酋移力贪汗献马千匹,谢许婚,后渥礼其使。中宗始 即位,入攻呜沙,于是灵武军大总管沙吒忠义与战,不胜,死者几万人,虏遂入原、 会,多取牧马。帝诏绝昏,购斩默啜者王以国、官诸卫大将军。默啜杀我行人鸿胪 卿臧思言,诏左屯卫大将军张仁亶为朔方道大总管屯边。明年,始筑三受降城于河 外,障绝寇路。久之,以唐休璟代屯。睿宗初立,又请和亲,诏取宋王成器女为金 山公主下嫁。会左羽林大将军孙佺等与奚战冷陉,为奚所执,献诸默啜,默啜杀之, 更以刑部尚书郭元振代休璟。
玄宗立,绝和亲。默啜乃遣子杨我支特勒入宿卫,固求昏,以蜀王女南和县主 妻之,下书谕尉可汗。明年,使子移涅可汗引同俄特勒、火拔颉利发石失毕精骑攻 北庭,都护郭虔瓘击之,斩同俄城下,虏奔解。火拔不敢归,携妻子来奔,拜左武 卫大将军、燕山郡王,号其妻为金山公主,赐赍优缛。杨我支死,诏宗亲三等以上 吊其家。是时突厥再上书求昏,帝未报。
初,景云中,默啜西灭娑葛,遂役属契丹、奚,因虐用其下。既年老,愈昏暴, 部落怨畔。十姓左五咄陆、右五弩失毕俟斤皆请降。葛逻禄、胡屋、鼠尼施三姓, 大漠都督特进硃斯,阴山都督谋落匐鸡,玄池都督蹋实力胡鼻率众内附;诏处其众 于金山。以右羽林军大将军薛讷为凉州镇军大总管,节度赤水、建康、河源等军, 屯凉州,以都督杨执一副之:右卫大将军郭虔瓘为朔州镇军大总管,节度和戎、大 武、并州之北等军,屯并州,以长史王晙副之。抚新附,检钞暴。默啜屡击葛逻禄 等,诏在所都护、总管掎角应援。虏势浸削。其婿高丽莫离支高文简,与〓跌都督 思太,吐谷浑大酋慕容道奴,郁射施大酋鹘屈颉斤、苾悉颉力,高丽大酋高拱毅, 合万余帐相踵款边,诏内之河南;引拜文简左卫大将军、辽西郡王,思太特进、右 卫大将军兼〓跌都督、楼烦郡公,道奴左武卫将军兼刺史、云中郡公,鹘屈颉斤左 骁卫将军兼刺史、阴山郡公,苾悉颉力左武卫将军兼刺史、雁门郡公,拱毅左领军 卫将军兼刺史、平城郡公,将军皆员外置,赐各有差。
默啜讨九姓,战碛北,九姓溃,人畜皆死,思结等部来降,帝悉官之。拜薛讷 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太仆卿吕延祚、灵州刺史杜宾客佐之,备边。诏金山、大漠、 阴山、玄池都督等共图取默啜,班赏格,赐物谕之。默啜又讨九姓拔野古,战独乐 河,拔野古大败,默啜轻归不为备,道大林中,拔曳固残众突出,击默啜,斩之, 乃与入蕃使郝灵佺传首京师。
骨咄禄子阙特勒合故部,攻杀小可汗及宗族略尽,立其兄默棘连,是为毘伽可 汗。
突厥下
毘伽可汗默棘连,本谓“小杀”者,性仁友,自以立非己功,让于阙特勒,特 勒不敢受,遂嗣位,实开元四年。以特勒为左贤王,专制其兵。初,默啜死,阙特 勒尽杀其用事臣,惟暾欲谷者以女婆匐为默棘连可敦,独免,废归其部。后突骑施 苏禄自为可汗,突厥部种多贰,默棘连乃召暾欲谷与谋国,年七十余,众尊畏之。 俄而〓跌思太等自河曲归之。始,降户之南也,单于副都护张知运尽敛其兵,戎人 怨怒;及姜晦为巡边使,遮诉禁弓矢无以射猎为生,晦悉还之。乃共击张知运,禽 之,将送突厥;朔方行军总管薛讷、将军郭知运追之,众溃,释知运去。思太等分 为二队北走,王晙又破其左队。
默棘连既得降胡,欲南盗塞,暾欲谷曰:“不可,天子英武,人和岁丰,未有 间,且我兵新集,不可动也。”默棘连又欲城所都,起佛、老庙,暾欲谷曰:“突 厥众不敌唐百分一,所能与抗者,随水草射猎,居处无常,习于武事,强则进取, 弱则遁伏,唐兵虽多,无所用也。若城而居,战一败,必为彼禽。且佛、老教人仁 弱,非武强术。”默棘连当其策,即遣使者请和。帝以不情,答而不许。俄下诏伐 之,乃以拔悉蜜右骁卫大将军金山道总管处木昆执米啜、坚昆都督右武卫大将军骨 笃禄毘伽可汗、契丹都督李失活、奚都督李大酺、突厥默啜子左贤王墨特勒、左威 卫将军右贤王阿史那毘伽特勒、燕山郡王火拔石失毕等蕃汉士悉发,凡三十万,以 御史大夫、朔方道大总管王晙统之,期八年秋并集稽落水上,使拔悉蜜、奚、契丹 分道掩其牙,捕默棘连。默棘连大恐,暾欲谷曰:“拔悉蜜在北庭,与二蕃相距远, 必不合。晙与张嘉贞有隙,必相执异,亦必不能来。即皆能来,我当前三日悉众北 徙,彼粮竭自去。拔悉蜜轻而好利,当先至,击之可取也。”俄而拔悉蜜果引众逼 突厥牙,知晙等不至,乃引却,突厥欲击之,暾欲谷曰:“兵千里远出,士殊死斗, 锋不可当也。不如蹑之,邀近而取之。”距北庭二百里,乃分兵由它道袭拔其城, 即急击拔悉蜜,众走趋北庭,无所归,悉禽之。还出赤亭,掠凉州,都督杨敬述使 官属卢公利、元澄等勒兵讨捕,暾欲谷曰:“敬述若城守,当与和。如兵出,吾且 决战,必有功。”澄令于军曰:“裸臂持满外注。”会大寒裂肤,士手不能张弓矢, 由是大败,元澄走,敬述坐以白衣检校凉州事,突厥遂大振,尽有默啜余众。
明年,固乞和,请父事天子,许之。又连岁遣使献方物求婚。是时天子东巡泰 山,中书令张说谋益屯以备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禅以告成功,若复调发, 不可谓成功者。”说曰:“突厥虽请和,难以信结也。且其可汗仁而爱人,下为之 用,阙特勒善战,暾欲谷沈雄,愈老而智,李靖、世勣流也,三虏方协,知我举国 东巡,有如乘间,何以御之?”光庭即请以使召其大臣入卫,乃遣鸿胪卿袁振往谕 帝意。默棘连置酒与可敦、阙特勒、暾欲谷坐帐中,谓振曰:“吐蕃,犬出也,唐 与为昏;奚、契丹,我奴而役也,亦尚主;独突厥前后请,不许,云何?”振曰: “可汗,天子子也,子而昏,可乎?”默棘连曰:“不然,二蕃皆赐姓,而得尚主, 何不可云?且公主亦非帝女,我不敢有所择,但屡请不得,为诸国笑。”振许为请, 默棘连遣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献,遂从封禅。有诏四夷诸酋皆入仗佩弓矢,会兔起 帝马前,帝一发毙之,颉利发奉兔顿首贺曰:“陛下神武超绝,若天上则臣不知, 人间无有也。”诏问:“饥欲食乎?”对曰:“仰观弧矢之威,使十日不食犹为饱。” 因令仗内驰射。扈封毕,厚宴赐遣之,然卒不许和亲。
自是比年遣大臣入朝,吐蕃以书约与连和钞边,默棘连不敢从,封上其书,天 子嘉之,引使者梅录啜宴紫宸殿,诏朔方西受降城许互市,岁赐帛数十万。十九年, 阙特勒死,使金吾将军张去逸、都官郎中吕向奉玺诏吊祭,帝为刻辞于碑,仍立庙 像,四垣图战阵状,诏高手工六人往,绘写精肖,其国以为未尝有,默棘连视之, 必悲梗。
默棘连请昏既勤,帝许可,于是遣哥解栗必来谢,请昏期。俄为梅录啜所毒, 忍死杀梅录啜,夷其种,乃卒。帝为发哀,诏宗正卿李佺吊祭,因立庙,诏史官李 融文其碑。国人共立其子为伊然可汗。
伊然可汗立八年,卒。凡遣使三入朝。其弟嗣立,是为苾星伽骨咄禄可汗,使 右金吾卫将军李质持册为登利可汗。明年,遣使伊难如朝正月,献方物,曰“礼天 可汗如礼天,今新岁献月,愿以万寿献天子”云。可汗幼,其母婆匐与小臣饫斯达 干乱,遂预政,诸部不协。登利从父分掌东西兵,号左右杀,士之精劲皆属。可汗 与母诱斩西杀,夺其兵,左杀惧,即攻登利可汗,杀之。
左杀者,判阙特勒也,遂立毘伽可汗子,俄为骨咄叶护所杀,立其弟,旋又杀 之,叶护乃自为可汗。天宝初,其大部回纥、葛逻禄、拔悉蜜并起攻叶护,杀之, 尊拔悉蜜之长为颉跌伊施可汗,于是回纥、葛逻禄自为左右叶护,亦遣使者来告。 国人奉判阙特勒子为乌苏米施可汗,以其子葛腊哆为西杀。帝使使者谕令内附,乌 苏不听,其下不与,拔悉蜜等三部共攻乌苏米施,米施遁亡。其西叶护阿布思及葛 腊哆率五千帐降,以葛腊哆为怀恩王。
三载,拔悉蜜等杀乌苏米施,传首京师,献太庙。其弟白眉特勒鹘陇匐立,是 为白眉可汗。于是突厥大乱,国人推拔悉蜜酋为可汗,诏朔方节度使王忠嗣以兵乘 其乱,抵萨河内山,击其左阿波达干十一部,破之,独其右未下,而回纥、葛逻禄 杀拔悉蜜可汗,奉回纥骨力裴罗定其国,是为骨咄禄毘伽阙可汗。明年,杀白眉可 汗,传首献。毘伽可汗妻骨咄禄婆匐可敦率众自归,天子御花萼楼宴群臣,赋诗美 其事,封可敦为宾国夫人,岁给粉直二十万。
始突厥国于后魏大统时,至是灭。后或朝贡,皆旧部九姓云,其地尽入回纥。 始其族分国于西者,曰西突厥。
西突厥,其先讷都陆之孙吐务,号大叶护。长子曰土门伊利可汗,次子曰室点 蜜,亦曰瑟帝米。瑟帝米之子曰达头可汗,亦曰步迦可汗。始与东突厥分乌孙故地 有之,东即突厥,西雷翥海,南疏勒,北瀚海,直京师北七千里,由焉耆西北七日 行得南庭,北八日行得北庭,与都陆、弩失毕、歌逻禄、处月、处蜜、伊吾诸种杂。 其风俗大抵突厥也,言语少异。
初,东突厥木杆可汗死,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弟佗钵可汗。佗钵死,先令戒其 子庵罗必立大逻便,国人以其母贱,不肯立,而卒立庵罗。庵罗后以让木杆兄子摄 图,是为沙钵略可汗。而大逻便别为阿波可汗,自臣所部,沙钵略袭击之,杀其母, 阿波西走达头。当是时,达头为西面可汗,即授阿波兵十万,使与东突厥战。而阿 波竟为沙钵略所禽。及启民可汗时,达头可汗岁以兵相加,而隋常助启民,故达头 败奔吐谷浑。
始,阿波既禽,国人立鞅素特勒子,是为泥利可汗。达头之奔,泥利亦败,及 死,其子达漫立,是为泥橛处罗可汗,政苛察多忌。大业中,从炀帝征高丽,赐号 曷萨那可汗,妻以宗女,留其弟阙达度设畜牧于会宁郡,即自称阙可汗。江都乱, 曷萨那从宇文化及至黎阳,遁归长安,高祖降榻与共坐,封归义王,以大珠献帝, 帝不受,曰:“朕所重者王之赤心,是无用也。”阙可汗有马三,武德元年内属, 赐号吐乌过拔阙可汗,与李轨连和。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俄与琼合,共击 轨,兵不胜,走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辅车,为轨所灭。
初,曷萨那朝隋,国人皆不欲,既被留不遣,乃共立达头孙,号射匮可汗,建 廷龟兹北之三弥山,玉门以西诸国多役属,与东突厥亢。射匮死,其弟统叶护嗣, 是为统叶护可汗。
统叶护可汗勇而有谋,战辄胜,因并铁勒,下波斯、罽宾,控弦数十万,徙廷 石国北之千泉,遂霸西域诸国,悉授以颉利发,而命一吐屯监统,以督赋入。明年, 射匮使使来,以曷萨那有世憾,请杀之,帝不许。群臣曰:“存一人,失一国,后 且为患。”秦王曰:“不然,人来归我,我杀之不祥。”帝又不听。宴禁中,酒酣, 至中书省,纵使者戕之,不宣也。射匮亦连年系贡条支巨卵、师子革等,帝厚申抚 结,约与并力讨东突厥。统叶护可汗请期,颉利大惧,乃与和,约毋相伐也。统叶 护可汗来请昏,帝与群臣谋:“西突厥去我远,缓急不可杖,可与昏乎?”封德彝 曰:“计今之便,莫若远交而近攻,请听昏以怖北狄,待我既定,而后图之。”帝 乃许昏,诏高平王道立至其国,统叶护可汗喜,遣真珠统俟斤与道立还,献万钉宝 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藉约。会东突厥岁犯边,西道梗涩,又颉利遣谓曰:“若迎唐 公主,必假我道,我且留之。”统叶护可汗病之,未克昏。方负其强,不以恩结下, 众怨,多叛去,其诸父莫贺咄杀之,帝欲赍玉帛焚祭其国,会乱,不果至。
莫贺咄立,是为屈利俟毘可汗,遣使者来献。俟毘可汗初分统突厥为小可汗, 既称大可汗,国人不附。弩失毕部自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辞不受。会统叶护 可汗子〓力特勒避莫贺咄乱,亡在康居,泥孰迎立之,为乙毘钵罗肆叶护可汗,与 俟毘可汗分王其国,挐斗不解,各遣使朝献。太宗追怜曷萨那死非罪,为赠上柱国, 具礼以葬。贞观四年,俟毘可汗请昏,不许,诏曰:“突厥方乱,君臣未定,何遽 昏为?各敕其部毋相侵。”由是西域诸国悉叛之,国大虚耗,众悉附肆叶护可汗, 虽俟毘之部亦稍稍去,共以兵击俟毘,俟毘走保金山,为泥孰所杀,奉肆叶护为大 可汗。
肆叶护已立,即北讨铁勒、薛延陀,为延陀所败。性猜愎,狭于统下。小可汗 乙利者,于国最有功,肆叶护听谗,种夷之,众皆沮骇。又忌泥孰,阴图杀之,泥 孰亡入焉耆。未几,没卑达干与弩失毕部诸豪谋执废肆叶护,叶护轻骑走康居,忧 死。国人迎泥孰于焉耆,立之,是为咄陆可汗。可汗父莫贺设,本隶统叶护者,武 德时来朝,太宗与之盟,约为昆弟。死而泥孰代之,或曰伽那设。既立,遣使诣阙, 不敢当可汗号。帝诏鸿胪少卿刘善因持节册号吞阿娄拔利邲咄陆可汗,赐鼓纛,段 彩巨万。泥孰遣使谢。它日,太上皇宴使者两仪殿,谓长孙无忌曰:“今蛮夷率服, 古亦有乎?”无忌上千万岁寿,太上皇喜,以酒属帝,帝顿首谢,亦奉觞上太上皇 寿。
咄陆可汗死,弟同俄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赠三遣使奉方物,遂请昏, 帝慰而不俞。可汗分其国为十部,部以一人统之,人授一箭,号十设,亦曰十箭。 为左、右:右五咄陆部,置五大啜,居碎叶东;右五弩失毕部,置五大俟斤,居碎 叶西。其下称一箭曰一部落,号十姓部落云。然不为众悦赖,其部统吐屯以兵袭之, 咥利失率左右战,统吐屯不胜去。咥利失与其弟步利设奔焉耆。阿悉吉阙俟斤与统 吐屯召国人谋立欲谷设为大可汗,以咥利失为小可汗。会统吐屯被杀,欲谷设又为 其俟斤所破,咥利失乃复得故地。后西部卒自立欲谷设为乙毘咄陆可汗,而与咥利 失交战,杀伤不可计,乃因伊列河约诸部:河以西受令于咄陆,其东咥利失主之。 自是西突厥又分二国矣。
咄陆可汗建廷镞曷山西,谓之“北庭”,驳马、结骨诸国悉附臣之,阴与咥利 失部吐屯俟列发以兵攻咥利失。咥利失援穷,奔拔汗那而死。国人立其子,是为乙 屈利失乙毘可汗,逾年死。弩失毕大酋迎伽那设之子毕贺咄叶护立之,是为乙毘沙 钵罗叶护可汗。太宗诏左领军将军张大师持节册命,赐鼓纛,建庭虽合水北,谓之 “南庭”,东薄伊列河,龟兹、鄯善、且末、吐火罗、焉耆、石、史、何、穆、康 等国皆隶属。是时咄陆兵浸浸盛,与沙钵罗叶护数交战。会二可汗使者皆来,帝敕 以敦睦,令各罢兵,咄陆不肯听,遣石国吐屯攻叶护可汗,杀之,并其国。弩失毕 不服,叛去。咄陆又击吐火罗,取之,乃入寇伊州。安西都护郭孝恪以轻骑二千, 自乌骨狙击,败之。咄陆以处月、处蜜兵围天山而不克,孝恪追北,拔处月俟斤之 城,抵遏索山,斩千余级,降处蜜部而归。咄陆可汗性很傲,留使者元孝友等不遣, 妄曰:“我闻唐天子才武,我今讨康居,尔视我与天子等否?”遂与共攻康居,道 米国,即袭破之,系虏其人,取赀口不以与下,其将泥孰啜怒,夺取之,咄陆斩以 徇。泥孰啜之将胡禄屋举兵袭咄陆可汗,多杀士,国大乱,将归保吐火罗,大臣劝 其返国,不从,率众去,度叶水,及石国,左右亡去略尽,乃保可贺敦城。自轻出 招叛亡,阿悉吉阙俟斤逆击之,咄陆败,袭取白水胡城以居。弩失毕不欲咄陆为可 汗,遣使者至阙下,请所立。帝遣通事舍人温无隐持玺诏与国大臣择突厥可汗子孙 贤者授之,乃立乙屈利失乙毘可汗之子,是为乙毘射匮可汗。
乙毘射匮既立,改馆使者,悉还之长安,使弩失毕将兵攻白水胡城。咄陆勒兵 自城出,鸣鼓角薄斗,弩失毕不能军,杀获甚多。咄陆因其胜招徠旧部,皆曰: “战千人,存一人,我犹不从也。”咄陆自知众怨,乃走吐火罗。乙毘射匮遣使贡 方物,且请昏,帝令割龟兹、于阗、疏勒、硃俱波、葱岭五国为聘礼,不克昏。于 是阿史那贺鲁反,尽得可汗部落。
贺鲁者,室点蜜可汗五世孙,曳步利设射匮特勒劫越子也。始,阿史那步真来 归国,咄陆可汗以贺鲁为叶护,代步真,居多逻斯川,直西州北千五百里,统处月、 处蜜、姑苏、歌逻禄、弩失毕五姓之众。咄陆之走吐火罗也,乙毘射匮以兵迫逐, 贺鲁无常居,部多散亡。有执舍地、处木昆、婆鼻三种者,以贺鲁无罪,往请可汗, 可汗怒,欲诛执舍地等,三种乃举所部数千帐,与贺鲁皆内属,帝优抚之。会讨龟 兹,请先驰为向导,诏授昆丘道行军总管,宴嘉寿殿,厚赐予,解衣衣之。擢累左 骁卫将军、瑶池都督,处其部于庭州莫贺城,密招携散,庐幕益众。
方帝崩,即谋取西、庭二州,刺史骆弘义以闻,高宗遣通事舍人乔宝明驰抚, 因令贺鲁遣子咥运入宿卫。咥运中悔,劫于势,不得去,拜右骁卫中郎将。帝遣还, 咥运即劝贺鲁引而西,取咄陆可汗故地,建牙于千泉,自号沙钵罗可汗,遂统咄陆、 弩失毕十姓。咄陆有五啜,曰处木昆律啜、胡禄屋阙啜、摄舍提暾啜、突骑施贺逻 施啜、鼠尼施处半啜。弩失毕有五俟斤,曰阿悉结阙俟斤、哥舒阙俟斤、拔塞干暾 沙钵俟斤、阿悉结泥孰俟斤、哥舒处半俟斤。而胡禄屋阙,贺鲁婿也。阿悉结阙俟 斤最盛强,胜兵至数十万。以咥运为莫贺咄叶护。遂寇庭州,败数县,杀掠数千人 去。诏左武卫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总管,右骁卫将 军高德逸、右武卫将军萨孤吴仁副之,发府兵三万,合回纥骑五万击之。骆弘义献 计曰:“安中国以信,驭夷狄以权,理有变通也。贺鲁保一城,方寒积雪,谓唐兵 必不来,宜乘此一举灭之。迁延及春,且生变,纵不率连诸国,必远迹遁去。且兵 本诛贺鲁,而处蜜、处木昆等亦各欲自免,若留不进,彼与贺鲁复合矣。今虽严冬 风劲,兵苦皲堕,又不可久留费边粮,使贼得坚党附、赊死期也。请宽处月、处蜜 等罪,专诛贺鲁,除祸务本,不可先治枝叶也。愿发射脾、处月、处蜜、契苾等兵, 赍一月食,急趋之,大军住凭洛水上为之景助,此驱戎狄攻豺狼也。且戎人藉唐兵 为羽翼,今胡骑出前,唐兵蹑后,贺鲁穷矣。”天子然其奏,诏弘义佐建方等经略 之。处月硃邪孤注者,引兵附贼,据牢山,建方等攻之,众溃,追行五百里,斩孤 注,上首九千级,虏其帅六十,不如弘义所计。
永徽四年,罢瑶池都督府,即处月置金满州,又遣左屯卫大将军程知节为葱山 道行军大总管,率诸将进讨。是岁,咄陆可汗死,其子真珠叶护请讨贺鲁自效,为 贺鲁所拒,不得前。明年,知节击歌逻禄、处月,斩千级,收马万计。副将周智度 击处木昆城,拔之,斩馘三万。前军苏定方击贺鲁别帐鼠尼施于鹰娑川,斩首虏获 马甚众,贼弃铠仗弥野。会副总管王文度不肯战,降怛笃城,取其财,屠之,知节 不能制。
显庆初,擢定方伊丽道行军大总管,率燕然都护任雅相、副都护萧嗣业、左骁 卫大将军瀚海都督回纥婆闰等穷讨。诏右屯卫大将军阿史那弥射、左屯卫大将军阿 史那步真为流沙道安抚大使,分出金山道,俟斤嫩独禄等万余帐迎降。定方以精骑 至曳咥河西,击处木昆,破之。贺鲁举十姓兵十万骑来拒,定方以万人当之,虏见 兵少,以骑绕唐军。定方令步卒据原,欑槊外注,自以骑阵于北。贺鲁先击原上军, 三犯,军不动。定方纵骑乘之,虏大溃,追奔数十里,俘斩三万人,杀其大酋都搭 达干等二百人。明日蹑北,五弩失毕皆降。五咄陆闻贺鲁败,趋南道降步真。定方 命嗣业、婆闰趋邪罗斯川追虏,任雅相提降兵踵后。会大雪,军中请须霁,定方曰: “今雰晦风冽,虏谓我不能师,掩其不虞可也,缓则远矣,省日兼功,上策也。” 于是昼夜进,收所过人畜,至双河,与弥射、步真会,军饱气张,距贺鲁牙二百里, 阵而行,抵金牙山。贺鲁众适猎,定方兵纵破其牙,俘数万人,获鼓纛器械,贺鲁 跳度伊丽水。嗣业次千泉,弥射至伊丽,处月、处蜜诸部皆下。次双河,贺鲁先以 步失达干据栅战,弥射攻之,溃,定方追贺鲁至碎叶水,尽夺其众。贺鲁、咥运将 奔鼠耨设,至石国苏咄城,马不进,众饥,赍宝入城,且市马,城主伊涅达干迎之, 既入,拘送石国。会弥射子元爽与嗣业兵至,取之。乃悉散诸部兵,开道置驿,收 露〓,问人疾苦,贺鲁所掠悉还之民,西域平。贺鲁谓嗣业曰:“我,亡虏也,先 帝厚我,我则背之,今天降怒罚,尚何道?且闻汉法杀人必都市,我愿就死昭陵, 谢罪于先帝也。”帝曰:“先帝赐贺鲁二千帐主之,今罪人既得,献昭陵其可乎?” 许敬宗曰:“古者,军凯还则饮至于庙。若诸侯,献馘天子,未闻献于陵。然陛下 奉园寝与宗庙等,可行不疑。”于是执而献昭陵,赦不诛。
贺鲁已灭,裂其地为州县,以处诸部。木昆部为匐延都督府,突骑施索葛莫贺 部为〓鹿都督府,突骑施阿利施部为絜山都督府,胡禄屋阙部为盐泊都督府,摄舍 提暾部为双河都督府,鼠尼施处半部为鹰娑都督府,又置昆陵、濛池二都护府以统 之。其所役属诸国皆置州,西尽波斯,并隶安西都护府。以阿史那弥射为兴昔亡可 汗,兼骠骑大将军、昆陵都护,领五咄陆部,阿史那步真为继往绝可汗,兼骠骑大 将军、濛池都护,领五弩失毕部,各赐帛十万,以光禄卿卢承庆持册命之。贺鲁死, 诏葬颉利冢旁,纪其概于石。
阿史那弥射,亦室点蜜可汗五世孙,世为莫贺咄叶护。贞观中,遣使者持节立 弥射为奚利邲咄陆可汗,赐鼓纛。族兄步真谋杀弥射,欲自立,弥射不能国,即举 所部处月、处蜜等入朝,拜右监门卫大将军。而步真遂自为咄陆叶护,众不厌,去 之,亦与族人来朝,拜左屯卫大将军。弥射从帝征高丽有功,封平壤县伯,迁右武 卫大将军。及平贺鲁,乃与步真皆为可汗,得补所部刺史以下。是岁,弥射击真珠 叶护于双河,斩之,杀阙啜二人。
弥射、步真无绥御材,下多怨,于是思结都曼率疏勒、硃俱波、喝〓陀三国叛, 击破于阗,诏左骁卫大将军苏定方讨之,都曼兵保马头川。五年,定方傅其城,击 降之。龙朔二年,弥射、步真以兵从〓海道总管苏海政讨龟兹,步真怨弥射,且欲 并其部,乃诬以谋反。海政不能察,即集军吏计议先发诛之,因称诏发所赍赐可汗 首领,弥射以麾下至,悉收斩之。其部鼠尼施、拔塞干叛走,海政追平之。步真死 干封时。
咸亨二年,以西突厥部酋阿史那都支为左骁卫大将军兼匐延都督,以安辑其众。 仪凤中,都支自号十姓可汗,与吐蕃连和,寇安西,诏吏部侍郎裴行俭讨之。行俭 请毋发兵,可以计取。即诏行俭册送波斯王子,并安抚大食,若道两蕃者。都支果 不疑,率子弟止谒,遂禽之,召执诸部渠长,降别帅李遮匐以归,调露元年也。西 姓自是益衰,其后二部人日离散。遂擢弥射子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步真子步利设 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尽袭父所领及可汗号。元庆累拜镇国大将军、行左威卫大 将军。武后擅命,率诸蕃长请赐睿宗氏曰武,更号斛瑟罗曰竭忠事主可汗。长寿中, 元庆坐谒皇嗣,为来俊臣所诬,要斩,流其子献于振州。
其明年,西突厥部立阿史那俀子为可汗,与吐蕃寇,武威道大总管王孝杰与战 冷泉、大领谷,破之;碎叶镇守使韩思忠又破泥熟俟斤及突厥施质汗、胡禄等,因 拔吐蕃泥熟没斯城。圣历二年,以斛瑟罗为左卫大将军兼平西军大总管,令抚镇国 人。是时乌质勒兵张甚,斛瑟罗不敢归,与其部人六七万内迁,死长安,擢子怀道 为右武卫将军。
长安中,以阿史那献为右骁卫大将军,袭兴昔亡可汗、安抚招慰十姓大使、北 庭大都护。四年,以怀道为十姓可汗兼濛池都护。未几,擢献碛西节度使。十姓部 落都担叛,献击斩之,传首阙下,收碎叶以西帐落三万内属,玺书嘉慰。葛逻禄、 胡屋、鼠尼施三姓已内属,为默啜侵掠,以献为定远道大总管,与北庭都护汤嘉惠 等掎角。于是突骑施阴幸边隙,故献乞益师,身入朝,玄宗不许。诏左武卫中郎将 王惠持节安慰。方册拜突骑施都督车鼻施啜苏禄为顺国公,而突骑施已围拨换、大 石城,将取四镇。会嘉惠拜安西副大都护,即发三姓葛逻禄兵与献共击之。帝将诏 王惠与相经略,宰相臣璟、臣颋曰:“突骑施叛,葛逻禄攻之,此夷狄自相残,非 朝廷出也。大者伤,小者灭,皆我之利。方王惠往抚慰,不可参以兵事。”乃止。 献终以娑葛强狠不能制,亦归死长安。
突骑施吐火仙之败,始以怀道子昕为十姓可汗、开府仪同三司、濛池都护,册 其妻凉国夫人李为交河公主,遣兵护送。昕至碎叶西俱兰城,为突骑施莫贺达干所 杀,交河公主与其子忠孝亡归,授左领军卫员外将军,西突厥遂亡。
突骑施乌质勒,西突厥别部也。自贺鲁破灭,二部可汗皆先入侍,虏无的君。 乌质勒隶斛瑟罗,为莫贺达干。斛瑟罗政残,众不悦,而乌质勒能抚下,有威信, 诸胡顺附,帐落浸盛,乃置二十都督,督兵各七千,屯碎叶西北。稍攻得碎叶,即 徙其牙居之,谓碎叶川为大牙,弓月城、伊丽水为小牙,其地东邻北突厥,西诸胡, 东直西、庭州,尽并斛瑟罗地。
圣历二年,遣子遮弩来朝,武后厚加慰抚。神龙中,封怀德郡王。是岁,乌质 勒死,其子〓鹿州都督娑葛为左骁卫大将军,袭封爵。是时胜兵三十万,诏十姓可 汗阿史那怀道持节册命,赐宫人四。景龙中,遣使者入谢,中宗为御前殿,列万骑 羽林二仗,引见劳赐。俄与其将厥啜忠节交怨,兵相加暴。娑葛讼忠节罪,请内之 京师。忠节以千金赂宰相宗楚客等,愿无入朝,请导吐蕃击娑葛以报。楚客方专国, 即以御史中丞冯嘉宾持节经制。嘉宾与忠节书疏反复,娑葛逻得之,遂杀嘉宾,使 弟遮弩率兵盗塞。安西都护牛师奖与战火烧城,师奖败,死之,表索楚客头以徇。 大都护郭元振表娑葛状直,当见赦,诏许,西土遂定。
既而与遮弩分治其部,遮弩恨众少,叛归默啜,请为乡导反攻其兄。默啜留遮 弩,自以兵二万击娑葛,禽之。默啜归语遮弩曰:“汝兄弟不相协,能尽心事我乎?” 两杀之。
突骑施别种车鼻施啜苏禄者,裒拾余众,自为可汗。苏禄善抚循其下,部种稍 合,众至二十万,于是复雄西域。开元五年,始来朝,授右武卫大将军、突骑施都 督,却所献不受。以武卫中郎将王惠持节拜苏禄左羽林大将军、顺国公,赐锦袍、 钿带、鱼袋七事,为金方道经略大使。然诡猾,不纯臣于唐,天子羁系之,进号忠 顺可汗。其后阅一二岁,使者纳贽,帝以阿史那怀道女为交河公主妻之。是岁,突 骑施鬻马于安西,使者致公主教于都护杜暹,暹怒曰:“阿史那女敢宣教邪?”笞 其使,不报。苏禄怒,阴结吐蕃举兵掠四镇,围安西城。暹方入当国,而赵颐贞代 为都护,乘城久之,出战又败。苏禄略人畜,发囷贮,徐闻暹已宰相,乃引去;即 遣首领叶支阿布思来朝,玄宗召见,飨之。会东突厥使者亦来,与争长曰:“突骑 施国小,且突厥臣,不宜居上。”苏禄使者曰:“宴乃为我,不可下。”遂设东西 幄,而苏禄使者西席,乃克宴。
始,苏禄爱治其人,性勤约,每战有所得,尽以予下,故诸族附悦之,为尽力, 又交通吐蕃、突厥,二国皆以女妻之,遂立三国女并为可敦,以数子为叶护。费日 广而无素储,晚年愁窭不聊,故卤获稍留不分,下始贰矣;又病风,一支挛,不事 事。于是大首领莫贺达干、都摩支二部方盛,而种人自谓娑葛后者为“黄姓”,苏 禄部为“黑姓”,更相猜雠。
俄而莫贺达干、都摩支夜攻苏禄,杀之。都摩支又背达干立苏禄子吐火仙骨啜 为可汗,居碎叶城,引黑姓可汗尔微特勒保怛逻斯城,共击达干。帝使碛西节度使 盖嘉运和抚突骑施、拔汗那西方诸国。莫贺达干与嘉运率石王莫贺咄吐屯、史王斯 谨提共击苏禄子,破之碎叶城。吐火仙弃旗走,禽之,并其弟叶护顿阿波。疏勒镇 守使夫蒙灵詧挟锐兵与拔汗那王掩怛逻斯城,斩黑姓可汗与其弟拨斯,入曳建城, 收交河公主及苏禄可敦、尔微可敦而还,又料西国散亡数万人,悉与拔汗那王。诸 国皆降。处木昆匐延阙律啜等诸部皆上书谢曰:“生于荒裔,国乱王薨,更相攻屠。 赖天子遣嘉运将兵诛暴拯危,愿得稽首圣颜,以部落附安西,永为外臣。”许之。 明年,擢阙律啜为右骁卫大将军,册石王为顺义王,加拜史王为特进,显醻其功。 嘉运俘吐火仙骨啜献太庙,天子赦以为左金吾卫员外大将军、脩义王,顿阿波为右 武卫员外将军。以阿史那怀道子昕为十姓可汗,领突骑施所部,莫贺达干怒曰: “平苏禄,我功也。今立昕,谓何?”即诱诸落叛。诏嘉运招谕,乃率妻子及纛官 首领降,遂命统其众。后数年,复以昕为可汗,遣兵护送。昕至俱阑城,为莫贺咄 所杀。莫贺咄自为可汗,安西节度使夫蒙灵詧诛斩之,以大纛官都摩支阙颉斤为三 姓叶护。
天宝元年,突骑施部更以黑姓伊里底蜜施骨咄禄毘伽为可汗,数通使贡。十二 载,黑姓部立登里伊罗蜜施为可汗,亦赐诏册。
至德后,突骑施衰,黄、黑姓皆立可汗相攻,中国方多故,不暇治也。乾元中, 黑姓可汗阿多裴罗犹能遣使者入朝。大历后,葛逻禄盛,徙居碎叶川,二姓微,至 臣役于葛禄,斛瑟罗余部附回鹘。及其破灭,有特{广尨}勒居焉耆城,称叶护,余 部保金莎领,众至二十万。
赞曰:隋季世,虚内以攻外,生者罢道路,死者暴原野,天下盗贼共攻而亡之。 当此时,四夷侵,中国微,而突厥最强,控弦者号百万,华人之失职不逞皆往从之, 槊之谋,导之入边,故颉利自以为强大古无有也。高祖初即位,与和,因数出军助 讨贼,故诡臣之,赠予不可计。虏见利而动,又与贼连和,杀掠吏民,于是扫国入 寇,薄渭桥,骑壒蒙京师。太宗身勒兵,显责而阴间之,戎始内阻。不三年,缚颉 利献北阙下,霆扫风除,其国遂墟。自《诗》、《书》以来,伐暴取乱,蔑如帝神 且速也,秦汉比之,陋矣。然帝数暴师不告劳,料敌无遁情,善任将,必其功,盖 黄帝之兵也。而突厥乃以失德抗有道,浸衰当始兴,虽运之盛衰属于天,而其亡信 有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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